如此想法在心中成形,喜兒再看向孟東家時,只覺其周身渾然迸發出一道道耀眼的母愛光輝。

孟列也未辜負喜兒的評價,飯後又特意單獨與喜兒說了話,先是詢問了常歲寧近來的飲食作息與身體情況,再又給出詳細建議,這些建議覆蓋極廣,甚至精確到房內燃香,花瓶裡插放著的花朵種類,不單要注重色彩搭配,不可在視覺上顯得太過喧鬧,花香也儘量淡雅安神……

說到後面,喜兒手中的冊子已要記不下了。

末了,孟列又總結了重點所在,總而言之,一應用物雖不講求奢貴,但一定要以舒適為先;起居事宜則要儘量簡潔利落,拋開花哨繁瑣,以簡潔實用為上,方便將更多的時間留給大人休息。

喜兒滿臉受用之色,攥著手中冊子:“婢子稍後便一一交代落實下去!”

實則,打從自家女郎又升任節度使後,喜兒心中也頗為焦慮,只覺以往的侍奉之法,的確不太跟得上女郎的腳步了,但若說改進,卻又無從下手……孟東家今日所言,可謂是她的及時雨,引路燈。

喜兒滿眼欽佩之餘,心中又暗鬆一口氣,孟東家若是個女子,再年輕些……女郎身邊又哪裡還有她喜兒的容身之地?

不過,孟東家如此精通此中之道,可見對生活方式是很有研究的,可為何孟東家本人卻絲毫不講究這些呢?

尤其是來了江都之後,孟東家一切從簡,從內到外都很樸素乃至潦草,一點都看不出富貴享樂之氣。

但偏偏這樣的孟東家,卻給了她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彷彿之前出現在京師登泰樓中,穿著富貴錦衣,笑臉待人的孟東家是為了做生意才做出的商賈模樣,而今這樣“毫無世俗慾望”的孟東家,才是他原本的真實模樣。

如今的孟東家,每日在江都忙裡忙外,圍繞著女郎安排諸事,積極又細緻,雖一身樸素衣著,又有一頭白髮,卻給人一種精力較之從前更為充沛旺盛之感。

說得通俗些,便是活得很有奔頭的感覺。

可不圖吃穿,似乎也不圖什麼權勢利益,那這奔頭究竟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大半年來,因在照料常歲寧的起居之事上有太多交集,喜兒與孟列便也算熟識了。喜兒此刻心中好奇,便捧著冊子,迂迴地問了一句。

孟列難得一笑,答道:“各人所求不同,只要見大人好,我便哪裡都好了。”

喜兒怔然之後,旋即面露恍然之色……為人母的心情,大抵是這樣的沒錯了。

恍然之後,喜兒在心中又頗有感慨,女郎雖命苦,自幼無父無母,但輾轉至今,從情感意義上來說,卻也算是父母雙全……不,何止是雙全,簡直是超額了呢。

“父母超額”的常歲寧,和往常一樣,先去了外書房中,聽姚冉和王駱二人彙報公務。

常歲寧接任江都節度使的邸報傳出已有二十餘日,淮南道界內,除了最先給出了回應的三洲之後,餘下九州中,這半月間,陸續又有三洲派人前來江都拜賀新任節度使,雖未必發自真心,但好歹也總算表態了——

而剩下的六州,有四州仍在裝聾作啞,申州與黃州則不甘跟著做啞巴,已有不滿之聲響起,姚冉不帶情緒地轉述道:“申洲與黃州兩處刺史私下皆言:決不可屈居於區區小女子之下。”

向來擅於發掘他人優點的常歲寧讚賞點頭:“不錯,雖無腦子,但有膽色。”

姚冉又細稟了探子帶回的這六州的具體情形。

至此,淮南道算是有一半之數不打算聽令於新任節度使,在常歲寧看來,比起被掛在嘴邊的所謂“不可屈居於區區女子之下”,真正的根源所在,大半仍要歸咎於當下動盪的時勢與人心。

姚冉說完之後,常歲寧只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駱澤悄悄看了一眼依舊心平氣和的刺史大人,只覺這平靜的表象下,勢必已有利劍準備出鞘了——畢竟刺史大人先前說過,只給那些人半月時間,而今這期限已至。

常歲寧心中已有計較,面上卻未有急著多說什麼,她今日且還有一件要事,要與江都官員宣佈商榷。

數日前,倭國讓人向常歲寧獻上了緝捕倭寇海盜的進展,一併送來的,還有來自倭國的時令物產。

除此外,大盛派去駐守倭島的駐軍也已抵達,常歲寧當初逼迫倭國立下的求和事項,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落實著。

海上已平,而再有三日,便到今年的開海之時了。

常歲寧向漁民們允諾過今年會照常開海,漁民們的漁船和漁網皆已準備妥當,只待出海捕撈。而常歲寧,卻有更大的野心,打算要付諸行動了。

昨日常歲寧便讓人通知了江都官員前來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