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氏的手垂下,狐疑地盯了他片刻,道:“少來誆我。”

她自信地瞥了兒子一眼,重新坐了回去:“若殿下果真想讓你知道,為何不當面告知你?”

魏叔易艱澀一笑:“大約是‘她’認為我先前所為太過招人嫌,有意讓我心中煎熬一段時日。”

段氏恍然揚眉:“殿下也覺得你招人嫌啊。”

魏叔易倒也習以為常,毫不停滯地推進正題:“母親可以認同兒子討人嫌之實,卻不能質疑兒子的孝心——我既知您立誓不可擅自洩露此事,自不會藉此來扯謊誆詐。”

說到此處,微微一笑:“況且,兒子若有心誆您,實不必等到今日,如此大費周章。”

段氏眉心跳了兩跳,此言雖有輕視她智商之嫌,卻的確很有說服力……

段氏打量著兒子的神態,又仔細分析了一番,到底是打消了疑心。

她開口前,先慢慢嘆了口氣:“這件事說來話長,牽涉甚廣,竟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魏叔易拿出與內心並不相符的耐心神態:“母親慢慢說來便是。”

就在他以為母親要先鋪墊一番之時,卻聽她道:“其實,從前我在崇月長公主府上伴讀時,大多時候見到的人,是長公主的胞弟,皇子李效。”

魏叔易的神情一瞬間變得茫然。

很奇怪……

分明每個字他都聽過,也只是尋常平鋪直敘的語式,可為何由它們組成的這句話,卻是如此地難以理解?

段氏:“我這樣說,你總能聽懂了吧。”

魏叔易:“兒子似懂非懂……”

“那你也不過如此嘛。”段氏輕蔑地瞧了他一眼:“不是你從前仗著自己的天資,便嘲笑其他人聽不懂先生授課內容的時候了?”

“母親……”魏叔易笑意艱難:“如此關頭,就不必費心來教兒子做人的道理了吧。”

這一路來,在做人之上,他已經很深刻地反省過了。

段氏的心情看起來很好:“寓教於樂,順帶的事嘛。”

才又道:“更何況我所言並非廢話,而是實情真相。”

“母親……”魏叔易不解地問:“皇子李效,不正是先太子殿下嗎?母親何故另稱其為崇月長公主的胞弟,皇子李效?”

這才是母親那句怪話中最怪的一句。

如此敘述,彷彿是將“皇子李效”置於了客體之位,而“崇月長公主”,才是話中主體。

“不。”段氏搖頭,神情無聲認真了兩分:“皇子李效是長公主府上的皇子李效,與世人口中的太子李效,並非同一人。”

魏叔易神情凝滯,腦中快速思索著問:“崇月長公主府上的是皇子李效……那崇月長公主何在?”

“崇月長公主,便是太子殿下。”

段氏言落,魏叔易忽地站起身來。

無論何時他一向沉穩淡然,如此動作於他而言已稱得上失態。

“母親是說……”

段氏的聲音有些感慨:“大約自八九歲起,出現在人前的李效,便皆是長公主所扮了。”

魏叔易腦中“轟”地一聲,如狂風席捲山間。

他這些時日想過不下百種可能,猶如一條條支流,但每條支流推游到中途,總會遭山壁阻塞,再無法向前……而此刻,這些支流頃刻間匯作一股,激盪于山間,又猛地自高山之上譁然奔湧而下,如瀑布般壯闊垂落。

他立於這瀑布之下,也終於得以窺見此座青山的完整面目。

雲霧散去,青山幽深蓬勃,山頂直入九天,竟巍峨得這般驚心動魄。

魏叔易站在那裡,一時間再無疑問,也無法言語。

但他聽得清母親話中的每個字:“……皇子李效體弱多病,一直未能痊癒,居於長公主府內甚少見人,身邊侍奉照料著的,與我一樣皆是知情者。”

半晌,魏叔易才尋回一絲神思:“那……先皇是否知曉?”

段氏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殿下為安我心,曾與我說過一次,先皇大約是知曉的……”

大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