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叔易說話間,抬起手中拎著的白玉酒壺,邀請道:“我這裡有一壺好酒,私藏的。”

崔璟沒有拒絕。

縱是要避開人群,單獨敘話,魏叔易也依舊講究非常,尋了無人處,令長吉擺上一張小几,兩隻蒲團,並取來與他手中酒壺同色的白玉酒盞。

“今夜無風,正宜對坐賞月。”魏叔易率先盤腿坐下,含笑看向不遠處山側的那輪明月。

崔璟背月而坐,未盤腿,屈一膝坐下,姿態隨意:“此幾所擺,唯你獨佔此月,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魏叔易反駁道:“此言差矣,分明我才是客。這幽州月,你已見得多了,我初至貴境,便叫我獨賞片刻,又有何不可?”

魏叔易說著,收回視線時,見得面前之人的月下模樣,笑意略淡兩分:“不過有崔大都督這張臉在此,想來魏某應也無暇賞看月光。”

並不加掩飾地道:“竟還是凱旋那日看起來更為順眼,早知如此,那日便不多言提醒了。”

崔璟也不加掩飾自己的耐心所剩無幾:“你若遲遲不言正事,我恐怕坐不到你開口之時。”

他並沒有觀賞魏叔易展示話密之才的興趣,他猜得到魏叔易相邀的目的所在,所以才會一反常態答應與之單獨相談。

“不著急,我已獨佔了月亮,至少也要為你倒一盞酒吧,否則就太失禮了。”魏叔易笑說間,一手拿起酒壺,一手擋袖,往酒盞裡注入酒水,儀態端方悅目。

將其中一盞推向崔璟時,魏叔易問:“崔令安,你便絲毫不怕嗎?”

很突然的問話,直入主題,沒有鋪墊,也沒有旁敲側擊的試探。

但崔璟認為,這也是另一種試探,更狡詐的試探。

崔璟沒有迴避或佯裝不懂,而是淡然反問:“為何要怕?”

魏叔易在心底笑了一聲,這是反倒要試探他知道多少了——崔令安願意來此,實則也是試他來了。

魏叔易暫時未答,先飲下了一盞酒,似乎只有如此才有勇氣說道:“本已自這世間消亡,卻死而再生……謂之詭也。”

於此深更半夜,避開人群,談論如此話題……也就是對面坐著的是崔令安了,對方這一身反骨煞氣,料想是百邪不敢侵的硬茬——

魏叔易如此為自己壯膽,看似風度如常地問:“鬼魂還陽,你當真不怕?”

崔璟看了他片刻,拿糾正的語氣道:“在我看來,她不是鬼。”

魏叔易臉上不甚真切的笑意微閃:“……那是什麼?將星轉世?亦或是仙人神明麼?”

崔璟:“她只是她。”

魏叔易與那雙寒星般的眸子對視片刻後,到底微微一笑:“崔令安,這次你竟不與我說抱歉了嗎。”

前年,大雲寺中,他問及與此事有關,崔令安一反常態地與他道:【抱歉,這件事,我不能說】

此時,崔令安與他道:“你已經有答案了,我又何必再否認。”

“也是,依你的性子,若只是想否認,根本不會多此一舉答應與我來此飲酒。”魏叔易又自斟一盞,聲音裡似有一絲嘆息:“崔令安,我知道得太遲了。”

那一縷被風吹散的嘆息,說不清是遺憾還是其它。

若是早些知曉,他或許便不會自困……但何時算早呢?再早,似乎也早不過兩年前的那個初春吧?

一切似乎從那時便開始了。

魏叔易端起酒盞,示向崔璟。

崔璟遂也端起,自顧飲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