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阿妮!阿妮會不會已經……

康叢於巨大的歡喜中剛想到此事,忽聽頭頂上方響起父親沒有起伏的聲音:“但是他們不信。”

康叢一時未能反應過來此言何意,神情微滯地仰頭看著父親。

康定山也垂首看著他,問道:“你知道那真正走漏了鐵石堡軍機的奸細是誰嗎?”

康叢下意識地搖頭,嘴唇輕囁嚅著:“兒子,不知……”

康定山:“為父也不知。”

“如此內奸,為父必要查明,必要殺絕。”康定山道:“可是此時,無人知道他是誰。”

他忽然抬袖,指向書房外的方向:“原本明日便要動兵,鐵石堡忽然遇襲,軍中一片震亂——但明日這一仗必須要打,越是如此,越要儘快拿下幽州,一旦拖延下去,軍心必失!”

“但此時,我的部下還有靺鞨首領,都在等我給他們一個說法!”

“這不是為父一人之事,這一戰的輸贏,同樣關乎著他們的利益,在內奸未得到懲治之前,他們勢必是不會安心不會罷休的——”

“若想要按原計劃動兵,人心便必須要齊,不能亂!當下之計,唯有先順水推舟,安定我軍人心,再借此引蛇出洞,暗中查出內奸……”

話至此處,康定山問:“康叢,你可願助為父成此事?”

康叢怔怔,他似覺手中抓著的並非父親的衣袍,而是鋒利透骨的刀刃,割得他滿手是血。

他幾乎呆滯地問道:“父親……還是要殺兒子嗎?”

先拿他這個“叛徒”的頭顱祭旗,安撫軍心,以親子頭顱祭旗,亦可激振軍心,以保明日順利動兵……待之後,若果真得以查明真正的內應,“被逼誤殺”了他的父親,甚至還能得到那些部下們的愧責虧欠之心,繼而進一步收攏人心……

而這一切,只需要父親付出一個肉中刺一般的兒子……如此算來,實在合算到讓人無法拒絕啊。

父親何其清醒,何其理智!

康叢渾身失了力氣一般,鬆開了緊攥著父親衣袍的手,他癱跪在那裡,慢慢垂下頭顱,忽然露出比哭還難看百倍的慘笑。

原來,被猜疑誤解自己的父親殺掉,並不是最可怕的事……

最可怕的是,他的父親縱然相信他是清白的,卻仍然要他去死!

這甚至無關對錯真假,父親只是做出了一個對當下最有利的選擇!

“不,為父不殺你。”康定山抬手拔刀,緩聲道:“你不是一直想向為父證明你的忠心與孝心嗎,現在屬於你的機會到了。”

“你死後,為父會查出那名真正的內奸,為你洗清汙名。到那時,我會告訴所有人,你今日以死證清白之舉,之後你便會是所有人眼中最值得敬重的康家子弟。”

“我相信,我康定山的兒子,於大局當前,絕不懼死。”

“……”康叢顫顫抬手,接過那把刀。

這把刀,似乎是他父親願意贈予他的唯一榮光,是讓他自毀,亦是讓他自證。

彷彿只要他甘願這樣死去,就能證明他是值得被父親肯定的兒子,是稱職忠心的康家血脈。

這不正是他這二十年來一直渴望得到的機會嗎?

看著眼前這把刀,康叢竟然真的心動了。

他真的太想得到父親的認可了。

長久以來,揹負著血脈汙名的他好似深陷於一方泥沼之中,那泥沼裡漸漸長出有毒的藻物,將泥沼表面厚厚覆蓋,繼而冒出墨綠腥臭的毒泡,隨時都能要了他的性命。

他盼望著有從泥沼中脫身,徹底濯清的一日……

現如今,這一日似乎當真到來了。

“八弟,你不是常說,願助父親成就大業,縱然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嗎?”康四語氣裡帶著一絲涼涼笑意:“那你還猶豫什麼?”

是啊,他在猶豫什麼?

康叢看著捧在手中的刀,透過那刀刃,看到了自己狼狽的淚眼。

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又從那奪命的刀刃之上,恍惚看到了阿妮的身影。

阿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