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的神情陡然凝滯。

“我恨你將我生下,卻護不了我分毫,反而教我處處忍耐討好,我更恨無論我如何討好,我們的日子都不會有一絲一毫改變——”

月氏手指冰涼發顫,只覺女兒的話如一根根鋒利長針,刺入她身體每一處。

“後來我不那麼恨你了,因為我知道,你沒有別的選擇。”康芷看著眼前的母親,道:“但是阿孃,現在我們有了,我們有別的選擇了。”

“即便敗了,於我而言也不會比我們原有的結局更壞了!我不在乎做一個十惡不赦的所謂弒父罪人,即便萬般罪孽罵名加身,我也只想活,為自己好好地活!”

或許她就是天生的壞種惡人,她連站起來活下去都是難事,拿什麼去餵養以德報怨、柔軟聖潔的心腸?她甚至敢說,她等這個機會已經等很久了!

縱然前方是萬丈深淵,此刻她走在這條掙脫酷刑枷鎖的路上,卻也是無比暢快的!

看著女兒眼中從所未有過的渴盼生輝之色,月氏壓下萬般念頭,最終只得問一句:“阿妮……那你告訴阿孃,你需要阿孃做些什麼?”

康芷:“阿孃且隨我去石家,算一筆賬。”

康芷口中的石家,是指平盧兵馬使石滿及其家眷,如今在薊州城中的臨時住所。

從原先的官職上來說,石滿是康定山的下屬。從私人交情上來說,二人乃是同鄉,一同投軍,一同摸滾打爬,相互扶持,此番又一同造反,關係羈絆非尋常上下從屬可比。

又因石滿手中向來掌管著實實在在的兵權,分量僅在康定山一人之下,因而據下薊州城後,石家佔下的宅邸大小,也僅次於康定山而已。

不同於康定山膝下九子六女,石滿子嗣相對單薄,家中僅兩子一女,其女名石雯,年十六,性甚嬌蠻。

康芷在石家門外跳下馬車,聲稱有事要見石雯。

身處薊州城中,又是戰時,石家守衛森嚴,康芷不想驚動石家護衛,便收斂了氣勢,讓自己此行看起來只是女郎之間的往來之舉。

門房說需要通傳,康芷便帶著侍女老老實實地候著。

康芷在門外等了許久,才等到石雯身旁的侍女來見,那侍女將膚色粗糙,踩著沾了泥水的鹿皮靴的康芷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不冷不熱地問:“不知康五娘子,為何事要見我家女郎?”

她家女郎和這位可不算交好。

康芷:“我有件事情想要問她。”

侍女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康五娘子請隨婢子來吧。”

石雯此刻正在祖母石老夫人院中,石老夫人極寵愛這唯一的孫女,半日見不著,便忍不住唸叨。

石雯與康芷向來不對付,她也很曉得如何最能刺痛康芷,故而便叫侍女直接將康芷請來了她祖母院中。

康芷過來後,卻未進屋內,而是站在院中等著她,說有話要單獨問她。

石雯嗤笑,這自幼沒人呵護寵愛的康芷,分明就是不想見到她與祖母和氣溫情的場面。

石雯理了理精緻的衣裙披風,帶著侍女走了出去,卻只站在石階上方,居高臨下地瞧著康芷:“聽聞你那兄長闖了好大禍事,為了保命不惜投敵,如今連門都出不得——你不趕緊替他想想法子,來尋我作甚?”

康叢之事,她作為石家女眷知道一些,但並不算詳細。

“除夕宴那回,我未曾到場,卻聽說你在宴上嚼我舌根——”康芷冷笑著道:“說我乃舞姬所出,必然也能歌善舞,若我在場,倒可給你們舞上一曲助興……這話是從你口中出來的不是?”

石雯擰起眉毛:“是我說的又如何?”

她嗤笑著問:“怎麼,你今日特意登門,就是為了與我翻這筆賬來了?”

“不,是專程成全你來了。”康芷抬手從腰間抽下長鞭,嘴角冷冷一勾,登時揮鞭抽上前去:“不是想看麼,我這就給你舞上一場!”

見康芷突然揚鞭逼近,石雯驚叫出聲躲避:“她瘋了!攔住她!”

然而尋常女使根本不是康芷的對手,康芷揮著鞭子追趕石雯,長鞭抽破了石雯的冬日衣裙,廊下一時雞飛狗跳。

石雯不停大喊:“快去喊人!將她亂棍打出去!”

“怎麼了這是!”石老夫人被驚動,兩名婆子扶著她走出來,見到這一幕,嚇得也尖叫出聲。

見孫女被追著跑,石老夫人氣得頭頂冒煙,著急地敲著手中柺杖:“康家那瘋子,還不快快住手!”

他們石家是正正經經的草根出身,但兒子做了官後,石老夫人便想努力做個名門老夫人,一切用度習慣上也向名門看齊,因此這女眷內院中盡是些丫鬟婆子,輕易不見半個男子小廝護院的蹤影。

固然已叫人去喊了,但這宅邸太他爹的大了,來回必然很耗時間!——石老夫人如是想著,急得不行,乾脆將手中柺杖砸向康芷,無奈砸了個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