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說著,又將身子往攤子前湊近了些,道:「……聽說沒,江都建了個什麼書院,好些人擠破了頭都想進呢!」

賣鞋婦人:「當然聽過,前頭衚衕裡的蔣家秀才,前幾天才動身去了江都,就是為了那座書院去的!」

「我和石頭他爹商議過了,回頭去軍中找阿浣,讓她去常刺史跟前說說話,把我們石頭也送進那書院讀書去!」婦人眼中的炫耀之色幾乎要遮掩不住。

「這……這能成嗎?」賣鞋婦人道:「聽說很難進的,要考試呢!」

「旁人當然要考,可阿浣是在常刺史跟前做事的……當初常刺史帶走她時,身邊沒幾個人跟著呢,常刺史能有今日,也少不了我們阿浣一份功勞!」婦人越說,市井本色越遮掩不住,也顧不得謙虛了,拿理所當然的語氣道:「不過是送個孩子進去讀書而已,這點小事,想來總會應允的!」

曾浣皺起了眉。

賣鞋婦人滿眼豔羨之色:「真能進了那書院,可就了不得了!」

「進個書院算什麼……」曾家婦人愈發眉飛色舞:「等我們阿浣再出息些,說不定還能幫她兄長在刺史府裡謀個一官半職呢。」

賣鞋婦人便又是一番吹捧:「……那嫂子若做上了那誥命夫人,到時可不能忘了咱們街坊們!」

曾家婦人已要笑的合不攏嘴,連連應著,眼看說得多了,這才趕緊提著蟹往家走去。

曾浣站在原處,久久未動。

她的母親方才並未有半字難聽言語,相反全是因她而生出的驕傲,但不知為何,她聽在耳中,卻覺得心中升起無限悲涼與無望。

悲涼是因母親從始至終沒有提起過她的不易,提起她時只有炫耀沒有分毫擔憂。

無望則是一種之後的日子一眼便能望到頭的無望。

這就是她想要得到的改觀和認可嗎?

母親在意的是她這個女兒,還是她能給曾家帶來的體面和利益?

答案已經清晰地擺在眼前了,只是從前她侷限其中,不曾細想深究。

母親想讓石頭進無二書院,還想讓好吃懶做的兄長進刺史府……何其無知,又何其貪婪。

曾浣腦子裡忽然出現一道聲音——這種無知而貪婪的糾纏,會毀了她拿性命拼殺換來的一切。

她轉頭看向嘈雜的四下,腦子裡亂糟糟的。

街上吆喝聲不斷,她看到了賣糖葫蘆的小販經過,腦海中閃過幼年的自己說想吃糖葫蘆,母親卻充耳未聞的畫面。

可兄長說想吃,母親卻又突然能聽到了。

她的聲音,似乎總會隨風消散,永遠沒辦法被母親聽到。

當初嫁人也是母親的選擇,她縱然不願

意,卻什麼沒都說,因為她知道母親「聽不到」。

直到她的丈夫死後,她不願改嫁,而是要和常娘子一起離開,這次母親終於聽到了,因為她的聲音太大了,母親不單聽到了,還勃然大怒,將一切惡毒言語砸向她,讓她永遠不要再回來。

「等等!」

曾浣快步上前,追上那個賣糖葫蘆的小販:「給我一串糖葫蘆!」

「不,給我兩串……還是拿十串吧!」她眼中包著淚,笑著說道。

買罷糖葫蘆,她又去不遠處的鋪子裡買了兩隻燒雞,這家燒雞她幼時每每經過都要咽口水,母親每月會買一隻,但兩隻雞腿永遠是兄長的。哪怕她多看一眼,都會被母親瞪視著罵她是「饞死鬼託生」。

她要的一切,似乎永遠是羞恥的,貪婪的,上不得檯面的。

可是大人說,想要的就憑自己的能力去爭,能爭來便是她們的本領,非但不為恥,更是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