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不說話,常歲寧看過去:「鄭先生?」

鄭潮內心打了個激靈,回過神來,露出一個笑:「……鄭某必不失約。」

常歲寧也與他一笑。

四目相對,鄭潮心思百轉,忽然想到方才在外甥房中見到的那位常家郎君……難道說,常家也有在這亂世之中分一杯羹的心思?

可這位寧遠將軍看似行事張揚,卻絕非粗心大意之人,若果真有此心思,為何要透露給他呢?

是想事先鋪墊一下,日後方便拉他入夥?

鄭潮疑心間,只聽身側之人拿談論天氣的語氣問道:「之後天下大勢,先生如何看待?」

她的語氣尋常到,好似在問「你猜明日是晴是雨」。

剛保住一條小命,還未捂得很熱的鄭潮,抄著衣袖下意識地看了眼左右,才敢嘆息一聲,道:「……亂勢已起,而當今聖人只顧守權,行事激進……自然,天子弄權,從不為錯,聖人以外姓女子之身稱帝,若無激烈果決之手段,不足以穩固皇位。」

「然而,天子只顧弄權,又有何人來守天下太平之道。」

聖人自登基之初,即在以鎮壓為目的,不停地清洗異己,斬殺不易掌控的藩王武將,以真真假假的罪名屠殺宗親,斡旋於諸方權勢鬥爭之中,一切政令皆以穩固皇權為先。為固皇位,她做了能做的一切。而此等手段之下,利弊都很明顯。

利在於,她的的確確穩居皇位足足十三載,如此局勢下,縱換作李氏血脈也未必做得到。面對政治鬥爭,她警醒且果決,在鄭潮看來,這是值得欽佩的。

而弊端則在於,其諸多舉措之下埋藏的隱患,註定終有爆發之日。

其拔除士族根基之舉,則在加劇這場爆發。

鄭潮心中憂慮:「所謂士族之亂,只是其一……道州有農者起義,各地藩王早有異心,更有異族虎視眈眈。」

但只是這其中之一計程車族之亂,已讓朝廷焦頭爛額,各處空缺難以接手,各地反撲難以平息善後,以致政令難通了。

政令不通,便如洪水堵塞,隨著累積,終有沖垮堤壩之危。

鄭潮搖了搖頭,沉痾難愈,大勢所趨,或許已非那位帝王之力可以扭轉,他並不看好接下來的局勢。

「如若天下必將破亂,便只盼著破後而立,可有人儘快將此亂勢聚合,使天下歸心,救這天下百姓於水火。」鄭潮真心實意地道。

於百姓而言,這江山是誰的不重要,百姓能過上安定的日子才重要。

而今,他也只是這芸芸眾生百姓之一而已。

聽得此肺腑之言,常歲寧口中之言也愈發大膽:「可使天下歸心者,鄭先生心目中可有人選?」

元祥等人在後方八步開外處,二人所談話題固然危險,聲音卻很低,常歲寧鬆弛的語氣之下,是確保無人可窺聽的警惕。

鄭潮笑了一下,搖頭:「鄭某困於滎陽已久,無識人之機,不敢妄斷。」

常歲寧也笑了笑:「那先生此番講學遊歷,便是個好機會了。」

鄭潮連道:「……寧遠將軍慎言,鄭某隻是遊歷而已。」

讓人誤會他是那等專程去擇主造反的貨色,那還得了?

「鄭先生不必恐慌,此言不會有第三人知曉。」常歲寧道:「我只是想拜託先生一件事,如若先生果真得遇可使天下歸心之人,也煩請知會我一聲。」

鄭潮心中又開始敲鼓。

知會她,她想作甚?

投奔扶持?

還是……把人趁早殺了?

這個問題過於刺激,但鄭潮旋即覺得考慮這個為時過早,

或許更值得思考的是,若是沒有那麼一個人出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