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知己兄弟,如今的關係只是乾巴巴的主公與臣僚。

且葛宗之流,與他常有爭執,或是忠言逆耳,大將軍如今議事時,經常會有意無意地落下他。

再譬如方才在大帳內,那從前一口一個賢弟的人,如今聽到不耐煩時,只會抬手讓他住口。

說不失落,那是假的。

「我懂駱兄的心情……」那臣僚嘆息道:「這就譬如駱兄本為原配發妻,如今眼看夫君發了家,納了小妾無數,這些小妾各懷心思,慣會阿諛奉承,偏這夫君是個陳世美般的人物,眼中早已看不到糟糠之妻……」

糟糠之妻駱觀臨聽不下去,黑著臉打斷:「……休要胡言!」

荒唐,他是那等善妒之人嗎?

他臉色沉沉:「我在意的又豈是這些!」

他在意的是,那個人究竟還是不是當初被他視作知己的那個人。

「我懂……」那同僚喟嘆道:「只是如今既已在這條路上,已無回頭可能,多思無益,駱兄且著眼日後吧。」

這自然是高情商的說法。

若說的直白些,那勢必便是——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就別瞎矯情了,中途跑路,死路一條。

駱觀臨便也不再說話,但心中卻愈發悶堵。

此時,點兵場上有號角與戰鼓聲響起。

駱觀臨腳下一頓,轉頭遙遙看向點兵場的方向。

大將軍已再三確認過,和州城中,只有常闊帶去的一萬餘人馬……此一戰,和州必是保不住了。

葛宗睚眥必報,上次攻城不成,自認掉了臉面,攻下和州後,必不可能善待俘軍和城中百姓。

而那些兵士們也大多未經教化,這一路來已習慣了奪城之後的肆意搶掠搜刮……這一切,都有大將軍的默許。

他對此很不贊成,再三同大將軍提議要管束軍中,但大將軍與他道,這些士兵多是強召而來,若再不允他們在戰中得些好處,人心不齊,士氣不振,這仗便很難打下去。

換而言之,這份默許,是徐正業拿來激勵麾下士兵賣力攻城的食餌。

彼時對上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駱觀臨只覺有千言萬語堵在了嗓子裡,再說不出口。

百姓何錯之有?既無錯,為何要成為這「大業」的食餌,任人搶奪欺凌?

這一路來,回首他們所經之處,流民遍地,怨聲載道……

大將軍也曾寬慰他,成大業,必然要有所犧牲取捨,不破不立,待日後大業成就,天下平定,一切秩序歸位,自然都會好起來的。

會好起來嗎?

可現下所見,一切卻在變壞,因他們而變壞。

他反對女子當政,對明後諸多倒行逆施之舉痛恨至極,他急切盼望著有人能扭正這一切,還天下正統與太平,遇到徐正業時,他自認等到了那個人。

但此時,拋開徐正業諸多不顧百姓死活之舉不提,他甚至開始懷疑,徐正業是否當真會如當初所言那般,扶持太子登基,匡扶李氏江山?

他是不是……信錯選錯了?

這個問題的答桉太過沉重,如今走到這一步,幾乎已讓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伴隨著如雷鼓聲,大軍疾行離營,遠遠望去,形若長蛇勐獸於天地間遊走,氣勢洶洶,獠牙大開,掠殺獵物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