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之近來各處急務頻發,重陽祭祖之際龍體又受了寒,其這兩日原本就是強撐著料理政務、應對各懷心思的官員。

明洛想到天女塔裡的少女,又看著一旁堆積如山的奏摺,心中明白近來令聖冊帝掛心之事實在太多了。

同時,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她這位高高在上掌控一切兼顧所有、似乎從無弱點可言,以外姓女子之身稱帝十數年的姑母,如今或許已有些力不從心了。

人都是會老的,有限的精力也是會被分散的。

不談姑母,縱說古往今來,許多年輕時英武睿智清醒聖明的帝王,在老去之後卻變得昏庸湖塗、甚至親手毀去自己所建功業的例子,也是比比皆是。

或許,姑母也已不再似她想象中那般全然不可撼動了……是嗎?

這個從未有過的認知令明洛一時有些恍忽。

那無法言說的短暫恍忽之後,明洛將空了的藥碗遞給內侍,語氣慚愧地道:“只怪洛兒未能替姑母分憂……”

“你只需做好自己該做之事,便是替朕分憂了。”聖冊帝喝罷藥便閉著眼睛養神,口中緩聲交待道:“接下來兩日,若無朕傳召,你便一同留在天女塔內,凡有可疑之處,務要再三留意……”

明洛半垂著的視線落在了那隻用來盛放常歲寧所抄佛經的匣子上,諷刺之餘,又覺在意料之中。

果然,姑母是不會那麼輕易便死心的。

她應下,拿盡心的語氣道:“是,請姑母放心。”

侍奉著聖冊帝歇下後,明洛才離開。

她走下石階,頭頂灰暗的夜幕之上無月無光,唯幾顆極澹的星子在烏雲後若隱若現。

天女塔內,歇在塔中二層靜室中的常歲寧遲遲未能閤眼。

又待片刻後,她於昏暗中起身穿鞋,隨手扯過搭在屏風上的外衣披上,來到了窗邊,將窗子推開,看向塔外。

天女塔內有著常年不熄的長明燈,故雖各處多已熄燈,但塔中仍透有微光,可勉強視物。

常歲寧在想,是否要趁夜再去那布有機關的暗道中去探一探,試著是否能從中找出些線索來,但想了一會兒,還是放棄了。

機關陣眼雖已毀,但明後留下的人或許仍在盯著她,今日偷放那把火已經很是冒險了,但那時她是為了自救,不得不去冒那個險——

而現下至少她是相對安全的,為免節外生枝,還是暫時安分些吧。

若想活得久,該莽時要適時大膽莽上一把,該藏好尾巴時也要老實收好。

手腳暫時是決定安分了,但腦子仍無片刻清靜,常歲寧扶著窗靈,抬頭望著夜空,諸多思緒交雜。

她收回視線時,餘光內敏銳地捕捉到了一道黑影。

常歲寧轉頭看了看,只見塔院中今日她曾用過齋飯的那石桌旁,此刻似乎坐著一個人。

那人背對著她的方向,於夜色中靜坐,從始至終都不曾有任何動靜,她竟然才留意到。

也是明後留下監視她的?

但對方就這麼坐在那裡,又透著幾分光明正大。

常歲寧將頭又往窗外探了探,再定睛看了片刻,不對,那人好像是……

在此靜坐許久的青年,忽覺背後有一物朝他襲來。

他本能地往一側偏身躲開那物。

一聲輕響,那東西砸在了石桌上,滾了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