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從宮中回到住處,就把自己關在屋裡凝神想著事。

今天入宮面聖給他帶來的意外實在是太多了,原本他以為這一次來京只是簡單的述職而已,但沒想到情況發生了這樣的變化。

一開始和皇帝的談話還算正常,可隨著關於湖廣的施政情況彙報完後,皇帝卻問起了他的家事,接著就給了他父母莫大的恩典。

還沒等洪承疇高興呢,隨後皇帝突然告訴他準備把他從湖廣調任他處,這讓洪承疇絲毫沒有準備,等搞明白所謂的他處居然是閩浙的時候,洪承疇是驚訝萬分。

不過洪承疇的反應很快,他雖是總督,可也是大明的臣子,皇帝讓他去閩浙當總督,難不成他洪承疇直接說不願去?這自然是不行的,所以洪承疇直接一口就答應了下來,而且表現出自己是“陛下的一塊磚,陛下哪裡需要就往哪裡搬”的鮮明態度,這讓朱慎錐極為滿意。

當即朱慎錐就告訴洪承疇,讓洪承疇這些日子在京師好好待著,過幾日朝廷的任命就會下來。等到任命一下,洪承疇也不用回湖廣去了,直接去閩浙上任,從此以後他就是閩浙總督了。

就進了一趟宮,洪承疇的湖廣總督就變成了閩浙總督,這讓洪承疇意外之餘也有些暈乎乎的。從宮中出來,回來的一路上,洪承疇的心情非常複雜,腦海中一直回想著面聖的整個經過,同時也在琢磨皇帝這樣安排的深意。

實際對洪承疇來說,不管是湖廣總督還是閩浙總督對於他來講並無差別,無非都是相同的官職,從一個地方調任另一個地方當官罷了。而且去了閩浙,洪承疇還能回老家探望一下家人,新的閩浙總督衙門就設定在福州,洪承疇的家鄉在泉州,福州離著泉州並不遠,這樣一來多年沒能回家的洪承疇不僅能回家探望親人甚至可以把父母接到身邊居住,從而一家團圓。

這樣的情況對洪承疇來說是好事,雖然洪承疇對自己如此離開湖廣感覺突然,而且他在湖廣的施政還沒完成,湖廣的許多事後續都沒來得及做,這時候離開不能不說遺憾,可從他的心裡來講,還是傾向於去閩浙的,何況這種事洪承疇自己說了也不算,任命權可在朱慎錐的手中。

但這些只是旁支而已,洪承疇心裡很清楚,朱慎錐之所以把他從湖廣調任閩浙絕非表面那麼簡單,作為一個福建人,雖然這些年他在湖廣任職,可對於福建包括浙江的情況也不是不瞭解,尤其之前江南案几乎席捲了大明整個官場,洪承疇哪能不清楚此事呢?再加上其他一些情況,雖然今天朱慎錐沒有和他直說讓他去閩浙的真正原因,可洪承疇依舊猜出了一二。

自視甚高的洪承疇明白自己的能力如何,在他看來整個大明官員中自己的能力足以排到前三,而且對於他皇帝也是認可的,要不然當初也不會把他放在湖廣,這一次又特意把他調任閩浙了。

既然讓自己去閩浙,皇帝的用意可想而知,絕非僅僅只是做一個總督這麼簡單的。

洪承疇就此想到了江南案之前浙江一地受南直隸的影響,還有被牽扯進江南案的浙江布政使這些事,他判斷朱慎錐之所以讓自己去閩浙,恐怕就和這件事有關,特意把浙江和福建兩省進行合併,並設定總督衙門,就是為了削弱南直隸對江南的影響力。

這個可能性是極大的,畢竟大明開國以來朱元璋定都是在南京而不是現在的京師,現在的京師當年只是作為燕王朱棣的所在,是為大明北方的屏障要地。

而隨著朱棣之後靖難之役戰勝了朱允炆,從而入主了南京登基為帝后,朱棣就開始著手把京師所在從南搬到北邊,並進行了實際準備。

朱棣在位時期,雖然京師依舊在南京,但已有移都的打算,而朱棣幾次出兵蒙古都是以北邊為重地的,不過等到朱棣駕崩時,大明的京師依舊還是南京,後來仁宗繼位,這才以如今的京師作為行在,等到宣宗登基後,大明的政治中心才漸漸從南京轉移到今天的京師,英宗時期,真正確定了如今大明的兩京制度,原本的首都南京反而成了現在的南都。

因為這個緣故,南京的政治地位非常特殊,再加上南京還繼續保留著等同於京師的六部衙門,如此一來南京對大明江南包括整個南方的影響力是極大的。

一直以來,大明的皇位坐鎮京師,掌控天下,可實際上皇帝真正掌控的只是北方區域,而南方大部分割槽域名義上雖是由皇帝掌控,可實際上卻是在南京六部的影響下。

這種政治格局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的,也是大明所獨有的。

表面看一南一北,便於對國家的管理,可實際上由於南京的存在使得大明南方在許多情況下已脫離了北方京師的控制,朝廷對於南方只有官員的任命權而管理權卻在南京六部手中,可因為南方文官集團的強大和南方士紳的緣故,朝廷想直接控制南方有著一定難度,而且這兩百多年來,南方的文官集團和士紳早就形成一個利益共同體了,表面雖還是大明的臣子,地方也是大明的地盤,可實際上他們才是大明南方的真正主人,反而作為大明皇帝,卻很難把控南方的政治、經濟包括軍事各方面。

這也是大明的好幾任皇帝多次插手南方,甚至用各種辦法意圖把南方收歸皇帝掌控的主要原因。

其中正德皇帝當年就打算以寧王叛亂為由直接領兵南下,藉著平叛的機會徹底整頓南方,甚至取消南京六部,直接由京師統領南京,解決掉南方遊離中樞掌控之外的局面。

所以當寧王叛亂的訊息傳到京師,正德皇帝高興地一蹦三尺高,當即摩拳擦掌興奮地嗷嗷叫。接著正德皇帝就以平叛的名義開始調集部隊,甚至還不顧百官阻攔要御駕親征,領兵南下。

可正德皇帝萬萬沒想到寧王這麼不堪一擊,還沒等他調集完軍隊開出京師呢,南邊就傳來訊息,說王守仁已經三下五除二把寧王給解決了。寧王從叛亂到被王守仁擊敗包括被俘期間僅僅四十三天而已,這個訊息傳來,正德直接傻眼了,他氣得破口大罵寧王居然如此不中用,堂堂大明親王造反,而且如此大的聲勢,更擁有十萬兵馬,居然轉眼間就被區區一個巡撫王守仁給幹掉了。

不僅十萬兵馬飛灰湮滅,就連寧王本人也成了王守仁的俘虜,寧王之亂被平,這樣一來正德皇帝就沒了繼續南下的理由,這直接就破壞了正德皇帝原本定下的計劃,氣得他火冒三丈。

這也是正德皇帝后來做出後人匪夷所思的決定,包括讓人帶話給王守仁,讓他放掉寧王,非得自己領兵南下再抓寧王一次的真正原因。

這可不是正德皇帝耍小孩子脾氣,更不是他昏庸的表現。恰恰相反,這是正德皇帝在這種情況下的無奈之舉,為了完成他的計劃,面對當時的情況他只能耍這樣的無賴,故意而為。而藉著這個理由,正德皇帝依舊計劃不改,帶兵浩浩蕩蕩地南下,最後還故意在世人面前來了一場看似兒戲的“抓放寧王”之舉,其中的深意卻不為被後人所知罷了。

而且因為這件事,讓正德皇帝對王守仁的感官極差,如果不是王守仁自作聰明,讓寧王在南方多折騰些日子,等到自己大軍直接南下,以平叛為由再戰寧王,如此不僅能解決寧王的叛亂,還能借平叛的正當理由整頓江南,甚至廢掉南京六部,從而把江南的所有權利全部收歸中樞。

同時在收歸權利期間,正德皇帝還能利用手中的軍權好好整頓江南各省的衛所,加強中央對南方軍權的控制,這可以說是一舉多得的好事,一旦做成了,那麼他這個皇帝就能徹底扭轉大明中期開始的皇權旁落,文官獨大和地方勢力和文官勾結的情況,可惜好好的算計卻被王守仁給破壞了,哪怕王守仁的初意是為了大明和百姓做的這件事,可在正德皇帝來看,王守仁這樣做是壞了他的大事。

所以王守仁雖然立下大功,甚至還開創了心學一派,能稱得上大明一朝難得出世的“聖賢”,但他的仕途並不順利,以他的才學和能力進內閣完全沒有問題,可偏偏王守仁不僅沒能在內閣任職,甚至連中樞都沒進去,在平定寧王叛亂後,王守仁直接被丟到了南京為官,直接遠離了大明朝堂,而且還由於他平叛的“功績”正德皇帝還特意給了王守仁伯爵的爵位,雖然以軍功成為伯爵是難得賞賜,可問題自於王守仁是文官啊!以文官之身授爵成為勳貴一員,這等於直接斷了王守仁未來的仕途,僅此一點王守仁就再也不可能進入中樞為官了。

從這點來看,這等於是正德皇帝對王守仁的報復,用這個手段直接誒絕了王守仁的仕途以表示內心的不滿。

再之後,正德皇帝直接賴在南方不走,找著各種理由在南方各地晃悠著,表面上是遊山玩水,可實際上卻是找尋機會整頓南方,對南方官場和衛所下手,意圖完成他南下的真正用意。

可惜正德皇帝卻沒想到正是因為他的這番作為讓文官集團和南方士紳包括衛所的軍官們擔憂不已,促使這些人暗中聯合起來,再加上朝堂上本就對正德所為不滿的大佬們的默許,展開了對正德皇帝的一場陰謀。

這場陰謀最終導致正德皇帝在江蘇清江浦莫名其妙地落水,而落水後原本身體強壯的正德皇帝因為服了太醫的藥後反而身體越來越差,最終回到京師後每況日下,甚至後來正德皇帝要求更換太醫都遭到了大臣的反對,從而以離奇的原因最終駕崩,撒手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