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小聲問碧蓮:“四爺可說了是什麼事?”碧蓮搖頭:“只說十萬火急,望姑娘快去。”趙琇為難了,她這裡正有客人呢,丟下客人去見堂兄會不會不太好?

陶灼華年紀雖小,又容易害羞,事實上卻是個非常會看人眼色的小姑娘,見趙琇面露為難之色,便道:“趙姑娘若是有什麼要緊事,只管去做,我一個人坐著喝茶也行的。”

趙琇心裡感激極了:“多謝你了,只是太過失禮。”想了想,又指了指西邊的書房:“那邊我放了許多書,也有棋譜琴譜,你瞧瞧有什麼感興趣的,只管拿來看。”又讓碧蓮好生侍候著,自己先到正屋裡跟張氏與卞氏打聲招呼,方才去見趙啟軒。

張氏雖然不清楚趙啟軒為何而來,但平日見他行事穩重,很少有這麼慌張的時候,也嚴肅起來,讓人去通知盧媽,到前頭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卞氏不好插話,只是有些擔心地道:“您孫女既然不得空,不如讓我家丫頭回來與我們一處說話吧。”

張氏想了想,便讓丫頭去看陶灼華在做什麼,丫頭去了一會兒回來,笑著報說:“陶姑娘在瞧我們姑娘做了一半的衣裳呢,說上頭繡的花紋別緻新穎,借了紙筆在描花樣子。”

卞氏放下心,又有些不好意思:“這丫頭,也太過不客氣了,怎麼也得跟主人說一聲才好。”

張氏笑道:“不過是個花樣子,這有什麼?我家琇丫頭刺繡上只是平平,但畫的花樣子倒好。她是照了正經書畫那般去畫的,比別人少些匠氣,多了幾份斯文。我老婆子本不該穿繡花衣裳,無奈她剛學了裁衣。無論如何也要給我做一件,還要怎麼好看怎麼做,我拗不過她,只得由得她去了,大不了在家穿穿就是。”話裡雖然有貶低孫女的意思,其實那內裡蘊含的滿滿的驕傲。又有誰聽不出來呢?卞氏只得笑著附和了,心裡也有些好奇,不知女兒會描了什麼花樣子回去。

卻說趙琇出了二門,直往花廳去了,趙啟軒就等在那裡,連坐下喝杯茶的閒功夫都沒有,正原地打轉,滿頭是汗,見趙琇來了,才叫得一聲“啟軒哥”。他便雙眼一亮,衝了過來:“好妹子,你可來了。”

趙琇只覺得莫名:“到底出什麼事了?”

趙啟軒深吸一口氣,才將事情始末與她一一說來。

原來他昨日去了南匯,見近來又有十幾艘外洋來的大船停靠在港口,便想去看看有什麼好貨。倒買倒賣一番,賺個差價,也能補貼補貼家裡,雖然這兩年他家財政狀況寬鬆了許多,兒子讀書成績也不錯,但能多賺點總是好的。今日他沒買到什麼好貨,倒是牽線搭橋,幫人賣了一批生絲給外洋客商,為了慶賀,就與幾個幫了忙的朋友一道吃酒。這時有個常年在碼頭上混的通譯帶了幾個黃頭髮白面板的紅毛鬼子來。指著其中一個朋友說了幾句不知道什麼話,那些紅毛鬼子便揪住那個朋友不放了,叫嚷了幾句話,誰都聽不懂,但看起來似乎非常生氣。他們這一幫朋友自然是要幫著拉扯的。其中又因為趙啟軒他常年在南匯一帶混,還學過幾句洋人的話,聽懂了其中一句是“殺了我表弟”,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忙抓住那通譯問了,才知道事情端倪。

這群紅毛鬼子自西洋英吉利國來,雖然也是客商,卻不完全是為了做生意來的,他們要來找失蹤已久的表弟,說是前兩三年從英吉利坐船過來,卻沒回去,與他同行的商隊說他因病死在了東方,卻沒帶回屍首,也不見遺物,家裡人不敢置信,跟那商隊的人打起了官司,卻是不了了之。表弟的妻子決心要到東方來查個明白,變賣了家產,買了條大船,也組了個商隊。親戚們也派了子侄跟著來了,務必要找到失蹤的表弟,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在半個月前停靠在南匯,下船四處打聽過,找到了表弟的墓,也聽說了表弟的僕人在他死後擅自盜賣主人財產的事,可惜這僕人跟別的商隊跑了,一時間不知去向,他們只能努力去打聽表弟到底是怎麼死的。

這都是將近三年前的事了,雙方語言又不通,誰還能記得這麼清楚?有人說那年冬天特別冷,他們表弟承受不了寒冷的天氣,所以病死了;有人說他們表弟跟商隊的人起了衝突,被其中一個人打死了;也有人說他們表弟被僕人出賣,偷走了重要的財物,一氣之下氣死了;甚至有人說,他們表弟帶來的貨物被人騙走了,血本無歸,他一氣之下病倒了,房東見他沒了錢,就把他趕出門去,害得他在寒冷的冬天裡無家可歸,在街頭凍死了……

各種死法,眾口不一,但總的說來,可以歸納到以下幾個要點:他們表弟跟商隊的人起了衝突,被打了,到南匯後受不了寒冷的天氣,病倒了,有人騙走了他帶來的貨物,害得他血本無歸,僕人偷走了他的行李,他氣得病情加重,房東見他沒錢,把他趕出門,然後他就死了。

跟趙啟軒他們一塊喝酒的人裡頭,有一個就是這房東的兒子,他老子不在家,那些憤怒的紅毛鬼子就找他來了。在事情解釋清楚後,通譯還表示要帶他們送人去官府,追究他們殺人之罪。

那房東之子被嚇得酒都醒了,忙道:“我們幾時趕過他來著?我們趕的是他的僕人!那時他已經死了!我們還幫著料理了後事呢,因見他那僕人拉了不三不四的女子回來吃酒,一點都不顧主人剛死,我們方才將人趕走的,不信只管問人去!”

通譯無可無不可,他又沒有看見當時的情形,只知道街坊鄰居們都說。這房東一家將屋子租給了一個紅毛客商,又將人趕出門去了,被趕的人走時東倒西歪的,說他喝醉了可以。說他病得快要死了也行,離得太遠沒聞見是否有酒味,當時卻是有人扶著那人的,就是不知道是僕人,還是僕人帶回來的妓子了。通譯建議去衙門把事情分說明白,趙啟軒他們只得應了。到了衙門。花銀子打點一番,又派了人去向街坊四鄰打聽,終於確定了他家是先葬了一個紅毛鬼子,再趕走另一個的,方才把那朋友一家的罪名給洗清楚了。

那家紅毛客商向趙啟軒那朋友道歉,謝過他家埋怨了表弟,但接著麻煩事來了——他們想要拿回表弟的遺物。那人原想推說東西都叫僕人拿走了,可那些客商卻又有人證,證明他曾經親自將他們表弟的遺物當街兜售,他們原本還以為他謀財害命了呢。現在證明他曾經給人辦了後事,但這“謀財”的嫌疑卻還去不掉。

這家紅毛客商聽聞實力雄厚,是位大商人,帶來了許多珍貴的貨物,又有意要採購大批茶葉、生絲、瓷器,簡直就是大財主。為了討好他們。許多本國客商都願意援手一二。趙啟軒那朋友沒有人脈,家中也不算十分富裕,若是真的被冠個罪名投進大牢,說不定就要家破人亡了。趙啟軒他們一干朋友著急無比,四處求人,才打聽到一個訊息——死者的遺孀也不想難為人,但她想要拿回亡夫的遺物。

趙啟軒不知道其他事,卻知道當初有一部分東西,是從那朋友手上轉到他手上,然後他又給趙琇送了來。他急著來尋趙琇。就是為了求她拿出那些東西來的。

趙琇問:“你可問過,那死者叫什麼名字?他妻子又叫什麼?確定真是那個人的東西嗎?”

趙啟軒想了想:“那人好象姓魏,叫什麼……魏爾思,他妻子大概是姓葛吧,葛……葛什麼思的樣子。這夫妻兩人的名字有點象,還真奇怪。”

魏爾思?是威爾斯吧?丈夫是本傑明?威爾斯,妻子的名字是格溫妮絲,這麼看來還真是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