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一天到來的時候,海洋會忘記浪花的模樣,生命會忘記該如何死亡,火焰將不記得怎樣燃燒,風會停止流動,雲會從天空墜落到海上——那是世界沉淪的最終帷幕,那被放逐的,來自世界之外的,冷眼注視著這座庇護所的存在,如此洞悉了萬物的未來。

在全世界範圍內,雲在從天空落下——或者嚴格來講,是包含“雲層”這個“要素”的某個“層”,正在同步從天空降低高度。

降落的雲如同另外一道流淌的海,漸漸在世界上空合攏,有一部分低垂的部分延伸到了地面或海面上,便化作了薄霧一般朦朧的帷幕,而更多的結構則漂浮在距離人們頭頂幾百米甚至幾十米的地方,天空的層次在這個高度停了下來,並繼續進行著極其緩慢的、肉眼幾乎無法察覺的“降落”過程。

弗雷姆站在夜幕下的冰原中,仰起頭看著那雲海翻湧的天空,現在它是如此之近,隔著一層稀薄的霧,彷彿只要抬起手就能觸碰到那壯麗的雲層,而世界之創清冷的光輝則透過雲層之間的縫隙瀰漫開來,為那片帷幕鍍上了一層彷彿水銀般的鍍層,平心而論……很美。

壯美到了令人窒息,令人的靈魂都微微戰慄的程度。

女祭司德莉絲站在弗雷姆身旁,與教皇一同仰頭看著天空中的奇景,他們已經盯著那裡看了很長時間,冰原上的許多人也是如此,所有人都好像被什麼無形中的力量攥住了脖子,保持著一個姿勢,如同被冰凍結一樣僵直在冰原上,但突然間,許多人開始反應過來,驚惶四顧,又有許多道視線集中過來,落在弗雷姆身上。

“教皇冕下……”德莉絲終於打破沉默,她的嗓音嘶啞,“接下來……”

“繼續做我們的事,”弗雷姆的聲音低沉響起,他的聲音如往日般平靜,迴盪在整個平原上空,“建造檔案館,搬運文物,儲存我們的遺產——這個世界還有一息尚存,我們的工作還沒有完成。”

教皇的聲音沉穩有力,如冰原上佇立的一座巨石,壓住了所有人心中的浮動,傳火者們靜默了片刻,隨後紛紛低下頭,他們不再關注天空中出現的變化,而是繼續進行著建造檔案館的工作。

弗雷姆則在所有人都沒有注意到的瞬間微微呼了口氣,在心臟愈發微弱的跳動中,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投向那些流動的雲霧——

極致的灰白色背景下,失鄉號龐大的船身正靜靜地漂浮在“躍遷通道”中,由於缺乏參考元素,這艘船就彷彿完全靜止在通道中央,但鄧肯很清楚,他和他的船正在以遠超人類想象的速度急航。

失鄉號已經越過了世界的盡頭,從某種意義上,他現在已經真正意義上“離開了無垠海”——離開了那座由遠古諸王打造起來的、小小的庇護牢籠,在這條看似平靜的通道之外,已經是秩序蕩然無存的地方……諸界破滅之後,灼熱而混沌的灰燼墓場。

鄧肯感覺到自己和無垠海之間的聯絡正在逐漸減弱,在愛麗絲掌舵並控制著失鄉號向“灰燼之海”前進的第二天,他便幾乎已經聽不清自己那兩具“化身”傳達回來的聲音了,到現在,他每天只有很少的一段時間能保持那些化身清醒——在清醒期內也只能進行有限的行動。

這種聯絡減弱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因為他自身的“變化”程度正在進一步加深,另一方面是失鄉號與那些化身之間切實的“距離”在拉長,剩下的原因……則可能與蕾·諾拉提到的那片灰燼之海,跟灰燼之海中特殊的環境有關。

唯一的好訊息是,他特意留在妮娜等人身上的、專門為了在這種情況下保持聯絡的“強化印記”還奏效,因為印記的功能極致特化且簡單,反而沒有怎麼受到上述變化的影響,他還能聯絡上自己的船員們。

在完成了今天的例行檢查之後,鄧肯正漫步在失鄉號上,他走過空無一人的走廊,穿過安安靜靜的樓梯,來到了空蕩蕩的甲板——愛麗絲這時候正在船尾掌舵,少了人偶的陪伴,在他眼前的這艘船彷彿完全回到了他一開始來到這裡時的模樣。

到處都空無一人,到處都安安靜靜,他第一次推開那扇失鄉者之門的時候,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當然,事情還是有一些變化的——那時候他腦海裡倒是沒有現在這麼多聒噪的動靜。

“哎哎船長,我跟您講,我們從那座燈塔帶走好多好東西!那個叫海琳娜的女人太TM夠意思了,她讓我敞開了去倉庫裡搬,我還找到好些漂亮的裙子……也不知道她那樣的人物收藏漂亮裙子幹什麼……可惜我穿不上,大了兩號……”

這個沒文化又粗魯的聲音是雪莉的。

“鄧肯叔叔,我們這裡一切都好,我和妮露已經成了好朋友,我還幫她縫了件小衣服……您在船上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愛麗絲掌舵的時候也要按時吃飯,我在廚房裡留了很多餅乾,還有果醬……”

這個懂事又溫柔的聲音是妮娜的。

“船長啊,我這兩天可沒偷懶啊,露克蕾西婭小姐可以作證,我已經開始幫著她的船員們打掃甲板和走廊了——在白橡木號上的時候我都沒這麼勤快過……”

這個破鑼嗓子是水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