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浩蕩蕩的貨運船隊離開之後,夜幕下的碼頭區顯得比任何時候都要安靜許多——所有大型裝卸裝置都已經停機,無關人員也已經撤離作業區域,現在除了必要的值守隊伍之外,便只有無處不在的瓦斯燈在道路兩旁排列著,為這座城市守夜。

從碼頭南側的坡道向下,穿過一條長長的臺階,前方便是遍佈細沙的海岸,在那些陽光還在的日子裡,這裡總是會有市民休憩。

但現在這裡只有一片死寂的沙灘,一片在夜色中黑沉沉的大海,腥鹹而寒涼的海風從那片無邊黑暗的方向吹來,中間彷彿夾雜著可疑的嗚咽,碎浪則拍擊著海岸遠處的礁石,時時泛起起伏不定的泡沫,被世界之創清冷的光輝映照出屍骸般的蒼白之色。

面容冷峻的守衛者則看守著所有通往海岸的路,他們手執提燈與佩劍,警惕地注視著城邦之外的無盡黑夜。

“海岸已經封鎖,”一名全副武裝的知識守衛擋住了塔蘭·艾爾,他用提燈照著大學者的臉,謹慎地確認著後者五官的形狀和眼睛的數量,“現在外面很危……守秘人閣下?”

這位盡職盡責的守夜人終於注意到了那個跟在塔蘭身後的身影,在提燈的輝光中,他驚訝地看到了泰德·里爾的面孔。

“我們去海岸走走,”泰德·里爾對守衛者輕輕點頭,“一小時內返回。”

“……您可以透過,但這位先生需要出示通行資格,”知識守衛猶豫了一下,還是一板一眼地看著塔蘭·艾爾,“沒有通行資格就不能過。”

“我是塔蘭·艾爾,學院教授,有二級夜間通行權,”塔蘭·艾爾趕忙伸手在懷裡摸索著,找到了一直放在身上的通行證件,“通行範圍包括海岸區域……”

知識守衛接過塔蘭·艾爾的證件,認真檢查了一下,緊繃著的表情這才放鬆一些,他向旁邊退開兩步,示意通行。

“謝謝。”泰德·里爾對這名守夜人說道,邁步向前走去。

但在他們兩個就要透過崗哨的時候,那位守衛者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守秘人閣下,還有塔蘭教授,太陽碎片已經離開了,現在海岸是封鎖區,那邊什麼都沒有,你們要去做什麼?”

“……就當是確認一下太陽碎片離開之後海岸區域的變化吧,”塔蘭·艾爾一邊說著,一邊慢慢向前走去,“我們會很快回來的。”

塔蘭·艾爾和泰德·里爾透過了崗哨,在這片死寂的海灘上慢慢向前走著,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現在這裡也變成封鎖區了,”過了不知多久,塔蘭·艾爾才打破沉默,“這裡的守衛很盡責。”

“他們是我精心挑選的,”泰德·里爾說道,“海岸區還只是一般封鎖區,如果是在大蒸汽核心或者一級收容區,就連我和執政官閣下都必須出示證件驗明正身才能透過。”

塔蘭·艾爾“嗯”了一聲,隨後又沉默下來,他就這麼慢慢走著,又是過了不知多久,才再次開口:“他們還是沒有訊息?”

“失鄉號和璀璨星辰號越過邊境已經一個月了,現在我們只能確認他們還‘存在’著,”泰德·里爾平靜地說道,“鄧肯船長留在普蘭德和寒霜的化身還在活動,偶爾會從那兩座城邦傳來一些有關失鄉號的情報,但大多數情況下,跟‘世界盡頭’有關的訊息都不允許在城邦之間傳播。”

他停頓了一下,輕輕搖搖頭:“即使是我,也只能打聽到這麼多。”

“……知道他們還‘活著’就好,”塔蘭·艾爾輕聲說道,“知道他們還‘活著’,還在邊境行動,我的感覺多少就能好一些。”

“雖然這麼說不太合適,”泰德·里爾不知不覺減慢了腳步,臉上帶著古怪的表情,“但那兩艘船上加起來可都找不到一兩個真正意義上‘活著’的傢伙。”

塔蘭·艾爾翻了個白眼:“所以我在‘活著’這個單詞上加了引號,你聽不出來麼?”

泰德·里爾頓時瞪了大學者一眼:“……這怎麼可能聽得出來?!”

塔蘭·艾爾笑了起來,他在清冷的夜風中深深吸了口氣,似乎感覺心情放鬆稍許,隨後便抬起頭,看向海岸盡頭的某個方向。

那裡曾經是深海教會巡禮方舟“風暴大教堂”停靠的地方,但現在那座巍峨的海上方舟已經離開了城邦,視線盡頭只有一片空蕩蕩的大海,在世界之創的照耀下泛著蒼白的泡沫。

“方舟們也都離開了,”大學者感嘆著,“總有一種輕風港突然間就被拋棄了的錯覺……”

“放假放的,”泰德·里爾毫不客氣地說道,“就是矯情,你這症狀關在辦公室裡批一晚上學生論文就能治好,保證什麼錯覺都沒了。”

“我跟伱不一樣,”塔蘭·艾爾抱著胳膊微微揚起頭,“我的學生都是上進的年輕人,他們的論文通常都自己認真寫……”

泰德·里爾冷哼一聲,不再理會這位大學者了。

但在安靜了許久之後,他們卻又突然不約而同地打破了沉默:“批論文挺好的。”

兩個多年好友同時一怔,苦笑著對視了一眼,再次陷入沉默。

而在離他們不遠處的海岸線之外,廣袤無邊的大海也如他們此刻一般安靜,海面無垠,不起不伏,腥鹹而寒涼的海風從黑暗中吹來,那海面卻仍舊如鏡子般平靜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