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鄧肯和凡娜來到船尾駕駛臺的時候,人偶小姐正蹲在船舵旁邊,跟一堆繩索和桶子擠在一塊嘀嘀咕咕——鄧肯湊近之後偷偷聽了一會,發現是人偶在給桶子做心理疏導。

疏導的主要內容是“雖然我不會開船但你們別慌,畢竟開船的事我也不是很懂,因為我說了我不會開船”。

鄧肯覺得把這個人偶單獨仍在駕駛臺這邊是個錯誤,現在他覺得整艘船都已經緊張起來了。

而在這時,愛麗絲也終於注意到了站在一旁的鄧肯,人偶趕緊從一堆桶子和繩索中間站起身,一臉高興地招手:“船長!您終於來啦!”

“嗯,”鄧肯繃著臉簡單地點了點頭,一邊一臉嚴肅地無視周圍那些正用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方式挪動著離開平臺的雜物一邊看向人偶,“怎麼,還是感覺很緊張?”

“有點,”愛麗絲有些拘謹地點了點頭,但緊接著眼底便浮現出一絲笑容,“不過現在好多啦!剛才跟朋友們聊了聊,發現它們也挺緊張的,我就沒那麼緊張了……”

凡娜眼神古怪地看著這個人偶:“……你知道它們為什麼緊張嗎?”

“不知道啊,”愛麗絲仰著頭,一臉的理直氣壯,“它們沒告訴我,但它們說它們會保持樂觀的。”

凡娜目瞪口呆,鄧肯則帶著早已習慣的表情嘆了口氣,隨後對人偶擺擺手:“別想這麼多了,不用擔心,我和山羊頭會全程監控船上的情況,說是讓你掌舵,但也只是為了完成一個‘象徵性’的過程。還記得我之前告訴伱的嗎?”

聽到船長談起正事,愛麗絲臉上的表情終於跟著認真起來,她很快回憶了一下自己與船長在那座“愛麗絲公館”中的經歷,回憶了一下自己在那個古怪的黑霧大廳中手持“畫板”時心底的感覺,隨後才一臉嚴肅地對船長點點頭:“我都記著呢,您讓我記住那種感覺……當手握住舵輪的時候,就將它想象成自己的‘畫板’,把記憶中的那些資訊都‘告訴’失鄉號,對吧?”

“這是根據‘水手’掌舵時失鄉號的反饋資訊制定的方案,”鄧肯輕輕點了點頭,“但現在我們還不能確定失鄉號是否可以‘理解’你給出的指示,畢竟你和‘水手’所記錄的航線並不是同一種東西。”

“嗯嗯,我明白,”愛麗絲連連點頭,“所以我們需要先做一次測試對吧,等確認我真的能和這艘船建立聯絡,再真正離開這個地方。”

鄧肯默默點了點頭,隨著帶著凡娜來到駕駛臺的邊緣,他再一次檢查失鄉號的狀態,在心中與這艘船略有些躁動的“意識”進行溝通,等確認失鄉號已經做好準備,他才對船舵旁的人偶微微頷首:“你可以開始了,愛麗絲。”

愛麗絲表情緊繃著,她上前半步,深深吸了口氣——然而人偶並不需要呼吸,所以她也只是模仿了一下別人深呼吸的動作,以此來暗示自己平靜下來。

那黑沉沉的船舵則靜靜立在她面前,與她無言對峙著。

人偶想了想,仍然感覺這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雖然她並不是很聰明,但她平常也會想很多事情,而在她哪怕最天馬行空的想象中,也沒有假設過這樣的場景:她站在這個地方,要像船長一樣,去觸碰失鄉號的舵輪。

但這是船長讓她做的,船長說的一定是對的。

愛麗絲有緊張,有畏懼,但從沒有過懷疑——她毫不懷疑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彷彿夜幕般漆黑的、看上去便給人格外沉重之感的舵輪。

在這個瞬間,人偶眼中的世界……天翻地覆。

愛麗絲睜大了“眼睛”,她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感知。

她失去了自己的身體……不,她現在有另外的“身體”。

她感覺到自己漂浮在大海上,混沌的霧靄包圍在四周,冰冷而平靜的海水浸潤著自己的每一寸船殼,晦暗的天光照耀著自己的甲板,無形的帆在靈界捲曲著,等待起航的指令。

她變成了失鄉號,她是這艘船本身,她是它的舵,它的帆,它的甲板與纜繩——無窮無盡的絲線纏繞在這艘船上,就像操縱人偶的細繩,就像人類的神經,就像心智中無數流淌的念頭。

她驚奇地感知著“身上”的變化,感知著那些“線”與自己建立起的密切聯絡,突然間,她好像明白了一件自己一直都忽略了的事情:

失鄉號是有靈魂的。

那它當然有線。

只不過它一直把自己的“線”藏了起來——直到現在,在船長的許可下,自己才看到了船上的“線”。

愛麗絲高興起來,她的意識開始在這具龐大的新身體中流動,帶著十足的新奇到處“亂跑”,她發現這艘船上仍然有許多區域是自己感覺不到、看不透的,包括船長的臥室,以及船底的一部分結構,但即便刨除掉這些部分,她也發現了這艘船上許多不曾見過的秘密——一些她還沒“探索”過的房間,一些上鎖的船艙,一些只有船長才知道的走廊和夾層……

但突然間,愛麗絲歡快奔流的意識感受到了一股迎面而來的阻力,在虛幻的轟鳴中,她在這道由無數細線所編織的“船狀網路”中停了下來,有個東西迎面把她撞停了——也可能是兩個東西。

人偶茫然地停下,在由無數細線編織成的昏暗空間深處,她看到一個……山羊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