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站在墓園門口——那是個看上去大概十一二歲的女孩,穿著深棕色的毛呢外套與黑色的裙子,還有暖和的小棉靴與厚厚的手套,她似乎已經在墓園門口等了很久,傍晚的寒霜城邦中下起了雪,女孩頭上的灰色毛線帽已經落了不少雪花,還有細微的熱氣在暮雪中升騰。

小女孩在原地輕輕跺著腳,時不時探頭看向墓園對面的坡道,當看守人出現的時候,她頓時笑了起來,用力朝這邊揮著手。

“……又來了。”

老看守見到女孩之後忍不住咕噥了一聲,語氣中似乎有些不耐煩,但還是稍稍加快腳步,來到那女孩面前。

“安妮,”老人皺著眉,看著眼前的姑娘,“你又一個人跑來了——跟你說過多少次,墓園並不是你這種小孩子可以獨自來的地方,尤其是在臨近黃昏的時候。”

“我已經跟媽媽說過了,”被稱作安妮的女孩笑嘻嘻地回應著,“她說我在宵禁之前回家就行。”

老看守靜靜地注視著眼前正露出笑容的小姑娘。

這裡的大多數人都不喜歡墓園的看守,更不喜歡靠近這詭譎危險的地方,但世事總有意外——比如,一個不怕她的小姑娘。

“看守爺爺,我爸爸到這裡了嗎?”安妮仰起頭,在黃昏飄落的雪花中,她滿懷期待地看著眼前佝僂著腰的黑衣老人,那雙令絕大多數人感到畏懼的渾濁眼睛並不能讓她感到緊張。

“……沒有,”老看守一如既往地答道,聲音如墓園中迴旋的風一般冷硬,“他今天不會到了。”

安妮並沒有沮喪,只是如往常般笑著:“那我明天再來問問。”

“他明天也不會來。”

安妮仍舊仰著頭:“但他總會來的,對嗎?”

這一次,態度總是冷硬的老人終於沉默了片刻,直到雪花落在他的眉毛上,那雙渾濁暗沉的眼睛才微微轉動:“死者終會在墓園中匯聚,並在那道門的對面永享安寧——但不一定是塵世的墓園,也不一定就是這一座墓園。”

“哦,”安妮答應了一聲,卻好像根本沒往心裡去,她只是轉過頭,看了一眼緊鎖的柵欄門,便好奇地詢問,“我可以進去看看嗎?我想在您的小屋裡烤烤火……”

“今天不行,”老人搖了搖頭,“三號墓園正處於特殊狀況,有教會的守衛者們在其中駐守,今天不對外開放——伱該回家了,姑娘。”

“……好吧,”安妮有點沮喪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她又在隨身的小包裡掏了掏,掏出一小包用粗紙包著的東西遞給老人,“那這個給您——是媽媽烤的餅乾,她說我不能總是添麻煩。”

老人看了看女孩手中的東西,看了看對方身上的雪花。

他伸出手,接過了餅乾,接著又隨手在對方的毛線帽上拍了拍,將雪花彈落:“我收下了,你早點回家吧。”

“好的,看守爺爺。”

安妮笑著點了點頭,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圍巾和手套,這才邁步走向那條通往城市居民區的小徑。

但就在她剛走出沒幾步的時候,老看守卻突然轉過身:“安妮。”

“啊?”

“安妮,你已經十二歲了,”老人站在暮色中,平靜地注視著女孩的眼睛,“你現在還相信六歲時我告訴你的那些話嗎?”

女孩停了下來,有些呆呆地看著墓園的看守人。

死者都會來到這座墓園——無論生前如何漂泊離散,巴托克的門廳都將成為他們最終團聚的地方。

這句話被寫在教會的經典中,然而面對同樣一句箴言,成年人和六歲的孩童永遠會有不一樣的理解。

十二歲的安妮呆呆地站了很久,黑衣的墓園看守如一尊冷硬的鐵雕像般站在那道高聳而上鎖的大門口,他們中間飄舞著細碎的雪花,冬日的寒冷瀰漫在黃昏中。

但突然,安妮笑了起來,並笑著對老人揮揮手:“那您就當我是專門來看您的吧——媽媽說了,上年紀的老人需要經常有人說說話。”

小姑娘轉身跑開,如燕雀般輕盈地飄過了正在漸漸積雪的小徑,她在坡道盡頭滑了一跤,但立刻便爬起身,拍了拍裙子和保暖褲上的雪花和塵土,飛快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