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符元年,十一月,黎州漢源東南六里,大渡河外。

趙懷安恢復意識的時候,渾身上下都在痛。

他伸出手要摸身下,那裡不知道有什麼東西,一直硌得自己生疼。

但這一摸,趙懷安愣住了,因為他摸到了一個熟悉的東西。

一具已經發硬的屍體。

也正是趙懷安愣神的這會功夫,無數資訊一下子湧入到了他的腦子裡,色聲香味觸法,紅塵種種撞得他腦仁發脹。

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屎尿味,那老樹昏鴉的啼哭,甚至空氣中瀰漫的陰冷都激得趙懷安渾身戰慄。

這些真實的資訊刺激著趙懷安,將他從恍惚的虛幻中拉了出來。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開始認真打量這個新世界。

群山環繞,一條寬闊的江水自西而東緩緩流淌,如果不是滿江塞滿了服飾各異的屍體,這本該是一處美景。

而他所處的江北岸的臺塬地上,更是屍山血海,人間煉獄。

折斷的步槊、撕裂的軍旗,被凍得烏青的屍體上,結滿了冰碴。

將目光拉到近處,這種真實的恐怖進一步撕裂著趙懷安的理智。

三步之外,一具無頭的屍體保持著跪姿,脖頸斷口結著暗紅色的冰晶。

在他的腳下,一面殘破的大旗被幾具蜷縮的屍體壓住,讓人看不清到底是哪一方的戰旗。

五六隻烏鴉正停在這些屍體上啄食,其中一隻還衝著趙懷安的方向歪頭看,似乎在疑惑這盤“食物”怎麼突然活了過來。

趙懷安不敢與那隻烏鴉對視,下意識低下了頭,然後就看到了身下的那具屍體。

從容貌看,此人應該是西北人,高顱狹面,即便面容已經雕枯發青,但依舊能看出這是一個堅毅勇猛的武士。

可當趙懷安再往下看時,整個人都怔住了。

只因這位西北武士的腰腹以下全都消失了,那裸露在外的脊椎像被野狗啃過的羊蠍子,白森森地支稜在趙懷安的眼前。

此時此刻,趙懷安心裡再無一份僥倖。

他明白,自己來到了一個血腥的世界。

自己恐怕再也回不去了。

……

坐在殷紅髮硬的凍土上,趙懷安又一次檢查了身體,確定自己真的沒有受傷,他才撥出一口氣。

能在這樣慘烈的戰場中,無傷而活,真是天大的幸運了。

但趙懷安心裡有一種直覺,自己能活下來肯定沒有那麼簡單。

坐在地上,又恍惚了片刻,趙懷安接受了現實,用胳膊支起了身子,緩慢站起來。

渾身的痠痛已經大大緩解,渾身上下也沒有傷口,但此時夕陽又沉下去半寸,天空中落下的烏鴉越來越多。

趙懷安必須儘快離開這裡,不然越到後面,山林間的群獸都會湧到這裡。

可自己又能去哪裡呢?

此時一陣寒風吹過,趙懷安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看著自己身上的大絝,又摸了摸頭上包著的頭巾,眼睛開始飄向了戰場。

……

片刻後,隨著趙懷安在戰場上的一番蒐集,他終於湊齊了一套行頭。

他在兩步外的地方撿到了一頂幞頭,戴在頭上將將好,又在其他地方湊上了衣袍、冬襖。

他還在那個陣亡的西北武士邊上,撿到了一柄陌刀。

陌刀雙刃長柄,刀長十尺,比趙懷安的身量還要高個兩尺,被趙懷安隨手擺弄著,寒光流溢,端是殺人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