鱸魚燒河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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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寫)
綠皮火車在長沙站臺噴出最後一口白霧時,秀蘭正把三個發黴的饅頭塞進弟弟妹妹懷裡。父親攥著兵工廠發的鋁製飯盒,盒蓋上"抓革命促生產"的紅漆已經斑駁。
"爹先帶你們去看新家。"父親掀開油膩膩的藍布簾,露出三輪車上捆著的草蓆。車把上掛著半扇豬肉,油紙包下頭洇出黑紅的血漬——那是給街道主任送的禮。
長沙的冬天比南京更潮。三輪車碾過青石板路,小梅趴在車座上數電線杆,突然指著遠處喊:"娘!那棵歪脖子樹!"母親渾身一顫,飯盒裡的搪瓷缸哐當撞響。去年深秋,母親就是在這棵樹下,把剛領的工資塞給穿中山裝的陌生男人。
軍工廠的筒子樓像條巨大的蜈蚣盤踞在江邊。父親用鑰匙串上掛著的三枚毛主席像章開啟了3棟201室。屋裡飄著股黴味,牆角結著黃褐色的尿鹼,窗臺上擺著個豁口的搪瓷臉盆,盆底沉著幾片魚鱗。
"這是你們新家。"父親扯下沾滿機油的圍裙,露出右臂猙獰的燙疤。母親突然劇烈咳嗽,痰盂裡浮起粉紅色的血沫。秀蘭默默把三個孩子的戶口本攤在掉漆的五斗櫃上,發現每頁都蓋著"暫住人口"的紅章。
第二天清晨五點,秀蘭被叮叮噹噹的敲打聲驚醒。父親正蹲在樓道里改裝煤爐,軍綠色工裝蹭得滿牆都是黑灰。對門搬來個獨臂師傅,正用鐵鉤子捅爐子:"老林啊,聽說你從南京逃荒回來?"
母親開始在廠區食堂幫廚。每天中午,她總要偷偷留兩個冷饅頭塞進褲腰,卻在走到筒子樓拐角時被二車間主任截住:"王淑芬同志,糧票都不夠吃還藏私?"油乎乎的掌心拍在她胸前,蹭了滿臉蔥花。
小梅在廠辦小學唸書總尿褲子。有天老師讓班長念課文:"某些資產階級分子..."話音未落,小梅突然舉手:"老師!我娘說資產階級都愛吃紅燒肉!"滿教室鬨笑中,穿燈芯絨褲子的孩子把她的辮子拴在椅子背上。
建國被分配到廠區鍋爐房撿煤核。某個飄雪的午後,他看見穿呢子大衣的男人往父親工具箱裡塞信,信封上印著"革命委員會"的紅戳。父親蹲在煤堆旁抽菸,火星子明明滅滅映著牆上"深挖洞廣積糧"的標語。
最煎熬的是每週四的"憶苦思甜會"。秀蘭永遠忘不了那個暴雨夜,街道代表揪著母親上臺,大字報上寫著"南京來的投機倒把分子"。母親顫抖著掏出個藍布包,裡面是三個孩子從南京帶來的桃酥渣,混著長沙的泥水粘成一團。
轉機出現在七一建軍節。軍工廠接到緊急任務要趕製軍用水壺,父親帶人連夜改良模具。黎明時分,當第一鍋合格的黃銅水壺出爐時,建國突然衝進車間大喊:"爹!娘咳血了!"
醫院走廊的日光燈管滋滋作響。母親枕邊放著個牛皮紙包,裡面是省醫院開的轉診單,診斷書上潦草地寫著"晚期肺結核"。父親攥著當月的工資袋,鈔票邊緣都被他捏出了毛邊。
深夜,秀蘭聽見父母在裡屋壓低聲音爭吵。"把小梅過繼給二車間主任吧...不行!當年就是賣女兒才逃到南京..."建國貼著門縫看見父親解開衣領,鎖骨處紋著褪色的青天白日旗——那是他參加過遠征軍的證明。
第二天,軍工廠的廣播突然播放起《大海航行靠舵手》。父親被押上批鬥臺時,脖子上掛著"反動技術權威"的鐵牌。秀蘭衝上臺想奪掉他手上的鐵鏈,卻被工宣隊踹倒在碎磚堆裡。血順著她的額頭流進眼睛,恍惚間看見母親在人群外圍撕心裂肺地拍打鐵門。
那天夜裡,小梅蹲在鍋爐房後巷燒紙錢。跳動的火苗裡,她把父親教寫的"中國萬歲"作業本一頁頁扔進去。建國突然奪過燃燒的本子:"留著!這是爹用命換的!"灰燼飄落在江面,隨波逐流地消失在漆黑的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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