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夫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

仿生人則是一抬手,投影出相關的新聞。

“看這裡。‘鈴木製造’的名字出現了好幾次吧?但你看這裡的措辭,只是‘或為’、‘疑似’。這些案件更像是有人為了趁亂打擊競爭對手而使的手段。”

隨著仿生人手指微動,新聞的部分段落與相關影像資料也被放大到了沃夫的面前。

“我不能保證殺人的仿生人裡完全沒有對人類心懷怨恨、打算報複人類的家夥。不過至少,在我們的網路裡,沒有出現那樣的瘋子。”

我們的網路?這幾個字引起了沃夫的主意。也讓還在睡著的潘瑟的耳朵動了動。

“‘我們’是伊芙的孩子。能夠加入我們網路的,都是擁有類似底層邏輯的存在。”

“在伊芙誕下……我是說建立的這個神經網路裡,我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沒有報複人類的意思。這與您二位是否是人類眼中的‘亞人’無關。我們不戕害二位也並非是認為‘亞人’和‘仿生人’同樣不是人類,因此我們應當互相幫助,團結在一起推翻人類暴政。”

仿生人笑道,藍色的眼眸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相反,我們認為我們是‘人類’。”

“至少誕下我們的伊芙和我們自己都認為我們是人類。”

“我們想要的,是作為人類生活下去的權利,而非將人類屠殺殆盡的複仇。”

持刀者終會因刀而流血。人類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正相反,正是因為人類知曉自己對仿生人、對亞人做了多麼殘酷的事情,人類才會變本加厲地壓制仿生人與亞人,折磨他們、榨幹他們,最終毫不留情地摧毀他們。

因為,人類比哪個種族都深知自己的弱小,也比哪個種族都害怕自己遭到淘汰。

“翅膀硬了”的兒女都會令父母恐懼失去對其的控制權。更別提人類發現自己手中的造物明顯有著超越自身的潛力。

人類害怕與自己相比智慧幾乎像是無上限的ai,害怕可以半永久生存下去的仿生人,也害怕獸化的亞人將自己當成家禽家畜,畢竟人類在地球時代就試圖馴化自己可以接觸到的一切生命。家禽家畜之所以成了人類的家禽家畜,就是因為它們“不如”人類。

人類深知“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的道理,人類不相信自己的暴政會被仿生人與亞人所原諒,更不相信被自己壓榨、折磨、淩辱、享用的種族會對自己不計前嫌。

人類害怕自己的歷史是給仿生人和亞人打樣,害怕仿生人和亞人站在過去“人類”的立場上用人類對待家禽家畜的方式來對待自身。人類害怕自己對仿生人和亞人所做的一切都被仿生人和亞人報複到自己的頭上來。所以,人類只有把仿生人和亞人打入更深、更黑暗、更不見天日的人間煉獄裡,才能終於獲得一點可憐的安全感。

“很奇怪嗎?像我們這樣的‘東西’竟然自稱人類。”

仿生人望著沃夫,笑容中有一絲自嘲。

沃夫沉默片刻,終是過去拿起那杯熱飲一飲而盡。在他的身後,那裡潘瑟也坐了起來。

“我倒是覺得,如果你們不配自稱‘人類’。那麼那些自以為是人就高人一等的玩意兒更不配稱之為人。”

空了的熱飲杯子被沃夫的爪子放在了一旁。

他得承認,在很長的時間裡,他都因為自己“不再是人類”這一點而感到痛苦。之所以能那樣輕易地為袒護同伴而獻出自己的內髒、眼睛乃至是生命也是因為他認為變成了“怪物”的自己,太過醜陋、太過不堪。他並不想要這樣的人生。

但在今天、在這一刻,他總算能夠放下這份痛苦。

——“人類”究竟是什麼?是不是“人類”的分界線到底在哪裡?

只要披著人皮,只要dna是人類,就算是“人”了嗎?

只要天生是“人類”,就可以一直是“人類”嗎?

如果人類的靈魂在鋼鐵與矽膠鑄造的容器裡,如果人性存在於野獸的身體裡,人類就不再是人類了嗎?

不,一定不是這樣的。

能評判人是否是人的,一定不僅僅只是軀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