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入夜,秋雨驟降,前一刻還寂靜無聲乎軍營之中,忽見人潮湧動,兵勇列結連陣。一時間,戰馬嘶鳴,士卒呼號,兵戈林立,重甲黑沉,旌旗於雨水淋澆下,緊緊伏貼於旗杆上迎風欲揚,直似一隻只被囚雙翅之鷹集,迎著鼓點往復翻騰,隨之主將曹澤一聲令下,數萬甲士輕裝出營,冒雨千行直奔偃地。

一陣震耳欲聾馬蹄聲由遠及近,踏得大地陣陣顫抖,司馬公孫茲領眾登高而望,但見道路盡頭出現一隊人馬,硃色旌旗於蒼穹下迎風招展,黑沉鎧甲閃出奪目光澤,刀劍泛著冷冽寒光直插天空,戰車碾壓大地,發出沉重隆隆巨響,以不可阻擋之勢奔湧而來,揚起塵煙滾滾湧動,猶如海潮般襲來,令人望而生畏,毛骨俱悚。

望此情形,司馬公孫茲即喜且憂,喜之邾軍已然中計,伐邾大勝指日可待,憂之莒軍襲擾後方,大夫姬友若是抵敵不住,使得君領大軍回防,己則後方無援難免一敗,數月謀劃功虧一簣。

然今事已至此,邾軍迫臨營前,想要退兵已然不及,好在上有君命曉喻,教我專注伐邾戰事,司馬公孫茲遂傳命三軍,旨告諸將立時整軍備戰,及與邾軍決戰到底,以待君領大軍奔襲來援,屆時合力全殲虛丘邾軍。

風雨漫天,邾軍戰車為先,如大鵬展翼,以東西為向,齊齊往魯軍營地推進。三千步卒隨後跟進,清一色鐵甲銀槍,餘部騎甲遊走於外圍,以備策應各路。一道閃電劃過,冰冷刀鋒於電光之下,閃出刺目寒芒,隆隆雨聲之中,突聞鼓聲乍起,轟然如滾滾驚雷,穿透旁沱大雨,響徹天地。

司馬公孫茲亦不甘示弱,旋即敕令三軍迎戰,營中魯兵緊緊握住手中長矛,目光堅毅而兇狠,神情堅定而決絕,時刻警惕著營外邾軍動向,及與邾軍殊死一搏。

時事至此,戰火一觸即燃,鼓聲震天,號角激昂,兩軍主將身先士卒,捨生忘死,只為信仰榮譽;弓弦鳴響,箭雨如雨,邾魯兵勇冷靜果敢,矢穿胸膛,演繹史詩悲歌;劍光如電,刀影如風,人皆暴起踴躍殺敵,鮮血淋漓,慘狀令人心悸;血染戰袍,刀光劍影,頹然盡顯無畏鬥志,身負重傷,依舊頑強拼搏。煙塵瀰漫,戰旗飄揚,車馬橫行衝鋒陷陣,爭敵比拼力量智慧,書寫戰鬥篇章。

戰之多時,兩軍已是人疲馬乏,至此還未倒下者,皆是為信念而戰,忽而望見遠處山谷之中,一支龐大援軍急速趕來,催馬驅車撼動山谷,魯字旌旗隨風飄揚,司馬公孫茲隨之松情,漏出一抹輕笑。

邾將曹澤駐馬回韁,一身戰袍為雨水沖刷而緊緊貼在身上,其上只見血漬層層,而見魯室大軍來援,自知敗局已定,亦即慘然大笑數聲,謂之餘部大喝一聲:“殺!”怒吼之聲,聲震九霄,旋即一人一馬衝向敵陣,於鐵盾般魯師軍中來去衝殺,手中長槍猶似蛟龍,遊弋如臨淵翻騰,冷芒到處,燦然奪目,縱鐵甲如山,亦能開山裂石,一時間如戰神臨世,無可阻擋。

然則兩軍懸殊巨大,戰不多時,邾軍死傷殆盡,參軍曹堯無奈之下領得一部人馬突圍脫逃,主將曹澤篤定意志,今要殺身成仁,是以棄絕逃生之念,拼盡全力尋敵廝殺,最終力竭為敵生擒。

血戰之後,天地之間,伏屍處處,濃烈血腥味瀰漫空氣,仿若來自九幽地獄,掩得星月失色,連帶遠處青白曙光亦被獻血染紅,秋風悲鳴道不盡悽慘蒼涼。

戰場清點完,一簇戟士將之邾將曹澤押至賬前,魯公姬申一聲嘆息道:“邾人皆若如卿忠勇,何至於如此孱弱不堪!”

邾將曹澤昂首笑道:“笑言,我邾室子弟,無一貪生怕死之輩,社稷懦弱乃天道不公,諸侯相欺所致也!”

魯公姬申爭言道:“勝者王侯敗者寇,亂世生存之道,卿不明耶?”

邾將曹澤回言譏道:“天公大道,德行天下,愚君做惡,自有報應!”

魯公姬申不怒反勸道:“寡人愛才,念汝勇武虔誠,過往不計,願召於麾下,卿願執事於魯乎?”

邾將曹澤坦言相告道:“鳥飛反鄉,兔走歸窟,狐死首丘,寒將翔水,各哀其所生。我亦如此,教我投身事魯,絕無可能!”

魯公姬申一聲嘆息道:“也罷,邾人盡皆如此赤城忠勇之輩,適見邾室未到亡國之期,此入邾地乃我誤算也!今就休戰退兵,卿自還繹便了!”言訖,教人盡釋其縛,並禮送出營。

司馬公孫茲不解問道:“我今大破邾軍,三軍士氣高漲,正是乘勝進軍之時,怎得罷戰退兵耶?”

魯公姬申語重心長回道:“回看今日一戰,五千邾軍對陣我軍數萬甲士,竟展現出敢拼、敢爭、敢戰、敢死之心,然則繹都還有數萬如此忠勇敢戰之士,正等著我軍前往,卿敢斷言必勝乎?”

司馬公孫茲如實上言道:“臣不能,然知謀事在人,有志者,事竟成!”

魯公姬申笑顏擺手相拒道:“若只予邾一戰,倒可盡心謀劃,然今天下大亂,局勢紛亂錯雜,如若久攻不下,敵必亂我後方,莒今襲我便是此例,我當見好就收,倚護社稷安危!”

司馬公孫茲恨恨憤言道:“犧牲數千將士,換得大好戰機,竟就如此退去,臣實是心有不甘!”

魯公姬申輕笑慰道:“大可不必,今日大勝邾軍,極致展現魯師戰力,可令諸侯刮目相看,且已報得邾室不敬之最,我之目的達成,退而無憾矣!且後方莒室亂魯,亟待我部回師穩定軍心,邾邑小邦,終將並地入魯,開日方長,不急一時也!”

司馬公孫茲釋懷應道:“臣謹遵奉君命!”

魯公姬申當即悅道“甚好!”言訖,即命三軍拔營退兵。

硝煙散去,鼓聲迴盪於偃地上空,魯軍將士井然有序,昂首闊步班師回朝,隊首魯字旌旗迎風飄揚。

邾魯之爭至此告終,再說魯地,莒軍悄然來襲,大夫姬友臨危受命,帥軍往而抵禦。

兩軍會於酈邑,各自紮起營寨,行成對峙之勢。其時,大夫姬友並不知魯公姬申業已班師,因慮及後方戰事恐影響前方士氣,由是立意速戰速決,然見莒軍並無進軍之意,遂想以奇謀擒敵主將,以此脅迫莒軍退兵破。

思之一夜,次日天明,大夫姬友當即致書莒營,邀其主將己摯陣前談話。眾人皆言:“己摯膽怯,將難赴會!”大夫姬友卻是不以為然,回謂眾人道:“其若不敢赴會,則將大措士氣,我可出而一擊退敵!”

聞聽此言,眾人又言:“若是己摯識謀赴會,則當如何?”大夫姬友當即詰笑道:“其若敢來,則中我計也,刻日即可令敵退兵!”眾人拜服,靜待大夫姬友施謀。

時至午後,兩軍先後開出營區,相距百步之時按下陣角對壘,大夫姬友當先策馬行至陣中。約過一刻,莒將己摯于軍中轉出,亦即催馬走向陣中,單騎赴會。

見此,大夫姬友面現一絲獰笑,待其近身,先言問道:“莒今無故侵我,竟敢恬顏來見,不怕本座謀君乎?”

莒將己摯禮言道:“大夫有請,怎敢不來?諳知大夫識禮之人,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料想大夫不至為難於我!”

大夫姬友還問道:“無故伐我,來又不戰,是為何意?”

莒將己摯輕笑道:“戰與不戰,乃在大夫也!”

大夫姬友知所言暗指邾魯之爭,但又不好直言挑明,乃復言勸道:“往而無怨,不若退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