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頭悶悶地疼起來。

席面上是紅燒鹿肉、蒸鵝掌之類的名貴山珍,擺著一壇子泥封的玉泉酒。一位英姿颯爽的女鏢師坐在上首,是何家鏢局的鏢師,自我介紹姓甦,說起話來極是豪爽︰“主家厚道,知道我們是走南闖北賣力氣的,非得這樣的大葷菜才吃得飽喝的足。像後院那些貴小姐們,看到油星就說克化不動。”

林鳳君心裡一動,試探著問︰“後院……還有席面啊。”

“對啊。都是客商貴人家裡的女眷。好幾位千金小姐都生得花朵兒一樣,只怕風吹著化了。”

有人插話,“鏢局的廚子平日大魚大肉做慣了,老夫人怕她們吃不慣,嫌油膩膩的,專門叫了得月樓的廚子到這裡來,聽說光一盤燙白菜就要一兩銀子呢。”

幾個學徒都張大了嘴巴,“一兩銀子,白菜買好幾車都夠了。”

“嘖嘖,看你們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一車白菜也就挑幾棵最好的菜心,雞鴨排骨熬出來的高湯熬著。”

林鳳君苦笑著心想︰“一兩銀子,那我還是想買燒雞臘鴨,白菜再好也不擋餓。”

甦鏢師微笑著往外看了一眼︰“人家的女眷命好,會投胎,落地就是滿眼的富貴,跟咱們這樣賣力氣的人天差地別,羨慕也羨慕不來。”

“是呢,我上次給黃家走鏢,他們家大小姐隨手就給了我一串玻璃珠子,各個都有手指肚那樣大。踫上這種主顧,真是修來的福氣。”

“聽說黃小姐今天也來了。”

這是最喜聞樂見的話題,女鏢師們立即帶著笑議論起來,“多半是沖著少爺來的,夫人立志要選個最出色的,好跟少爺配稱。選了許久,大概是定了。”

林鳳君鼻子有點發酸,默不作聲地將酒開了封,給眾人倒上。她一番心事像是有千斤重,只覺得喘氣漸漸都不勻了。她勉強拿起白瓷酒杯,一飲而盡,熱辣辣的酒沿著食道一路向下,像是著了火。

“妹子好酒量。”甦鏢師鼓掌,“看著眼生,也是鏢師?”

“是,自己家做鏢戶的。”

甦鏢師笑道“鏢戶吃穿住行事事要自己打算,可比鏢局辛苦十倍。妹子你年紀輕輕,這樣能幹。”

她客氣地回答,“您過獎了,不過是混口飯吃。”

“我們清河鏢局也在招募女鏢師,給一些客商的女眷保鏢,年底有花紅,出門有貼補,遇到貴客打賞也是常有的事。妹子你要不要投考試試,我可以保薦你。”

林鳳君能感覺出來,甦鏢師的邀請是出於本心,絕非隨口應付。她心下感激,很誠懇地說道“甦姐姐,您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爹跟我都喜好自由自在,鏢局規矩多,我怕應付不來。”

“那好,若是以後需要幫忙,也只管講。自由自在……”甦鏢師笑了,舉起酒杯,“說得好,自在來去,江湖兒女要的便是這份痛快。在座的各陪一杯。”

一番推杯換盞,大快朵頤。香酥軟爛的鹿肉撫慰了一切,她漸漸將傷心淹沒在食慾裡,只覺得在這裡吃席最合她的胃口,別的席面……上不得也罷了,不必強求。

酒過三巡,都講起保鏢路上的奇聞軼事,有夜半趕路遇著狼群的,打獵撞見黑瞎子只能爬到樹上躲避的,林鳳君打起精神來聽著,覺得十分稀奇。

眾人推著甦鏢師講一講她的異聞錄,她不慌不忙地喝了一杯,才笑道︰“我做鏢師二十幾年,什麼稀奇古怪事也都見過,時間長就慢慢忘了。只有一年春天,在西北塞外走鏢,遠方山上連綿不斷的都是積雪,山下有個極大的湖,一眼望不到頭。湖上本已經結了冰,春天回暖,冰凌化開,風吹著一層一層推向湖邊,立起了一人多高白白的冰牆。冰凌推撞著,叮鈴作響,極是好聽。站在岸邊,山和湖連成一片,真叫人連自己姓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群女鏢師都露出無比歆羨的目光,林鳳君更是聽得心動神馳。正在此時,有人叫道“東家來了。”

何懷遠陪著父親何長青走了過來,甦鏢師笑著拱手道“我們該去敬酒的,哪有東家和少爺先過來的道理,倒顯得我們禮數不周了。”

何長青穿一身大紅色長衫,鬢邊白了一半,精神卻好,他笑著擺手“甦鏢師不必客氣。”

林鳳君跟在後面叫了一聲伯父,他眼光落在林鳳君身上,點了點頭,回頭道“懷遠,敬各位姐妹一杯。鏢局能有今天,全仗著大夥兒出力。晚上還有大戲,都是京城的名角,一起看個痛快。”

“謝謝老爺,謝謝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