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著的人都起鬨似地笑起來。

她心中忽然起了點悲涼的感覺,腳下就停住了。湧過來的人將她推了個趔趄,她被父親一把拉住︰“你湊什麼熱鬧。”

“在濟州看不見這麼大場面。最大的官也沒這個大吧。”

“對,京城的官不值錢。”父親陰沉著臉將她拉到一邊,“小心人多眼雜,別嚇死了那隻錦雞,二兩多銀子呢。”

“奧。”她掂一掂鳥籠,不捨地向外走了兩步。她看父親臉色不好,料想是又多花了錢心裡不痛快,只得寬慰他道︰“爹,你別上火,我手裡還有些積蓄。上次師兄託人帶了張銀票給我,足有二十兩。”

不說則已,一說父親的臉更黑了,“鳳君你糊塗,怎麼能拿他的錢,平白無故叫人看低了。”

“他說想要點濟州的小玩意兒,草編的花籃、香包,說京城買不到,我給他捎了好些。”

林東華在心裡暗暗嘆氣,帶著她繞開圍觀抄家的人群,到了菜市口身後的一條大街。今日不比尋常,茶館酒樓到處都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二樓視野尤佳,更是一座難求。他們好不容易找了個角落裡的位置坐下來,林鳳君將錦雞籠子小心地放在腳下。

林東華叫茶博士︰“一壺雀舌,加椒鹽餅、夾砂團各一碟子。”

茶博士打量了他們的穿著,笑嘻嘻地說道︰“盛惠四錢銀子,本店俗例,先結賬。”

林東華詫異道︰“這又是哪裡的規矩。”

茶博士笑道︰“自打小店開業便是如此。三樓包廂,二樓雅間都可以掛賬,大廳里人來人往,我們忙不過來,只怕眼錯不見,有人吃霸王餐也未可知。”

林鳳君聽這話陰陽怪氣,冷笑道︰“京城的茶樓果然不一樣。”

父親擺擺手,掏出散碎銀子給了,又道︰“鳳君,不必計較,都是小錢。”

她虎著臉不言語,林東華放軟了聲調︰“當爹的這幾年沒掙下什麼,只打了一套黃楊木櫃子,置辦了幾件衣裳首飾。我也知道寒酸。”

她心裡一酸,剛想說話,父親搖搖頭︰“俗話說抬頭嫁女,現下是我們高攀何家,所以越發要自尊自重,不能露出沒見過世面的模樣,叫人笑話。”

她喃喃道︰“爹,當年你救過何伯父的命呢。”

“施恩之人不可圖報,不然反生了怨尤。鳳君,你性子直爽潑辣,嘴又快,真嫁到何家,要吃大苦頭的。”

這句話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悶著頭只管喝茶,喝得猛了,猛然咳嗽起來。

“懷遠倒是個好孩子,只是……真要嫁給他,你得學會隱忍。不說別的,何家要是主張給他納妾,你……”

她一下子抬起頭來,眼尾都紅了。林東華知道女兒烈火一般的性子,萬般無奈,只得開解道︰“做人媳婦難得很,心裡頭再不情願,臉上也不能露出來,明白了嗎?”

林鳳君嗯了一聲。不一會上了兩碟茶點,她吃了幾口,又酥又甜,心裡的委屈盡數消融在茶水裡,頃刻間隨著美食化解了一大半。

林東華見她捧著點心狼吞虎嚥,又笑眯眯地提醒︰“你跟別人吃飯,尤其是跟何家人,吃飯可要斯文,若他們問什麼,只說以前吃過用過,不能露怯。”

忽然樓上一片起鬨,又有此起彼伏的叫好拍掌聲,不知道抄家進行到了哪一步。林東華將杯裡的茶水喝盡了,慢慢說道︰“鳳君,我們做萬全準備。你聽好了,等壽宴一過,何家再不給準話,咱們倆打道回濟州去,只當沒有這頭婚事。”

林鳳君心裡酸澀不堪,半晌才說道︰“爹,我知道了。上趕著不是買賣。”

她轉過頭去,冷不丁在人堆中看見一個年輕男子,穿著一件寶藍色道袍,打扮得像個書生的樣子,手卻飛快地從旁邊的人身上抽出一個灰色綢子錢袋兒。

那小偷出手如電,失主全無察覺,不一會就得手了三四個。正得意之際,忽然感覺身後一陣涼風,一粒花生從他手腕邊擦過,打在旁邊桌子上,發出啪的一聲。他轉頭過來,剛好和林鳳君對上了眼神。

這一下力道不大,小偷左右觀察著,冷不丁瞧見茶樓門口走進來兩個人,都穿著簇新的官服,頓時生了誤會,以為都是道上的人好心提醒,便笑眯眯地向著他們倆的桌子拱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