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白睜眼,謝湖生立在一片光影之中,比那座突兀的青山還要偉岸。君不白散去周身氣息,起身步入光影之中,與謝湖生並肩而立。風撩動臉頰,異常溫柔,“那我會時常來叨擾的。”

謝湖生樂呵一笑,“隨時恭候。”

君不白拍去身上浮塵,御劍凌空,“在這呆得有些久,也該回去了。”

待一襲白衣飛遠,謝湖生才收回目光,一步洞庭閃去宗祠之中。

宗祠內,多出無數無名牌位,每一個牌位前,都燃著一炷香,江小魚抱著蒲團,一一跪拜,有一道仙鶴虛影,始終緊隨。

天下樓外。

樓萬春一直在等隋定風和君不白,整個身子被天光烤出油脂。已經戒酒多年,今日又去酒窖取一罈仙人醉,獨自斜在屋簷上飲酒。

一石能激千層浪,謝湖主這一拳,能攪動多大的江湖風浪,還未可知。

樓萬春灌上半壺酒,酒入愁腸愁更愁,如今楊媽媽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不能再有任何閃失。差人去萬春樓送了訊息,特意囑咐這些時日謹慎行事,提防些外人。萬春樓暗裡是歸農山莊的勢力,自會有歸農山莊庇護。儘管如此,樓萬春還是放心不下,君不白早些歸來,自己也能回一趟萬春樓,圖個心安。

他是蘇州天下樓的樓主,也是楊媽媽的夫君,她腹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的父親。兩方都得兼顧。

街上王家二公子的屍身被收斂,上等的金絲楠木棺槨,由一層樓管事謝靈遠親自壓陣送去王家在蘇州的別院。樓中警戒一事由二層樓管事柳芸孃親身去打理,廚房已斷了煙火,天下樓的人下得了廚房,也入得這江湖。

樓萬春喝完整壇酒,平放在腳邊,身子往牆面貼近幾分,牆面陰寒,抵消氣血的燥熱。

君不白一襲白衣落下,樓萬春時刻提防,察覺有人靠近,騰然起身,身形靈巧,化掌為爪。

瞧見是君不白,撤去指力,一腳沉底,以踩碎一片青瓦的代價,卸去掌上兇狠。中途洩力,單腳撐不住樓萬春發福得身軀,朝後倉皇退去。

君不白一手牽引,將他拉回,“樓裡的事處置得如何?”

街上還有一團未乾的水漬,樓萬春掃去一眼,清亮嗓音,“金陵那邊已差人去送信,王家二公子的屍身由謝靈院親自送去王家蘇州別院,樓裡警戒一事暫由芸娘打理。”

君不白自知樓萬春牽掛楊媽媽,“我既已回來,你且先回萬春樓一趟,免得楊媽媽憂心,這婦人有孕在身,受不得驚嚇。”

只有君不白一人回來,從他衣衫破裂程度,樓萬春已猜出他是去找謝湖主問罪,“樓主可以去了太湖見了謝湖主?”

君不白轉過身子,遠眺一眼太湖,那座青山依然模糊可辨,長嘆一聲,“太湖江氏一族被滅門了。”

樓萬春瞪大雙眼,江氏一族在太湖延綿千年,仙途暢行,半日光景便被滅門,驚撥出聲,“這可是謝湖主所為?”

君不白搖頭,道明原委,“不是。江家自己內裡的事情。江遠山與王家二公子勾連,暗地裡行些誘拐女子的勾當,引謝湖主入太湖,好惹惱湖底靈物。那江遠山被千魔宮人蠱惑,強入長生境,與湖底靈物融為一身,後又被江家老祖殺了娘子,被族人責難,心海潰散,被靈物奪去神識,那靈物與江氏一族積怨千年,順勢滅了江氏一族。”

江氏一族憑島而居,鮮有族人移居蘇州城,無太多交際,江氏一族滅門,樓萬春只是惋惜片刻,倒是王二公子的死,讓樓萬春有了頭緒。

萬春樓裡苦命的女子甚多,聽聞王二公子暗地裡做些誘拐女子的勾當,才被謝湖主一拳轟死。王二公子的死本就壓在心頭喘不過氣,這時頓覺呼吸順暢,竟有些暢快之感,江湖中人,心直口快,毫不避諱,誇讚道:“謝湖主此乃大俠之舉啊。”

太湖一行,所見甚多,君不白由衷讚歎道:“他那人確實不錯。”

無王二公子之事煩憂,即便王家尋事,也有說辭,樓萬春笑容綻放,樂呵呵道,“看來樓主結識到一位好友。”

院中,柳芸娘掠向旁處,餘光掃見君不白,郃首見禮,借輕功匆匆飛走,樓中警戒之事各處都得巡視一番,心中才能安心。

君不白猛然陰下臉來,小聲叮囑道:“隨定風被太湖守護老者貫穿心口,如今被我安置在神農醫館,這事先別同芸娘講,免得她揪心。”

柳芸娘心繫隋定風,樓裡大都知曉。

貫穿心口,樓萬春憂心問道:“定風他……”有些話到了嘴邊,還是咽回腹中。

君不白伸手按在樓萬春肩頭,安撫道:“放心,有蘇晚在,他定會安然無恙。”

雖然平日懼怕蘇晚,但她的醫術確實實打實的,楊媽媽有身孕一事,便是經她之手調理。樓萬春眼中有光,心中再生顧慮,“定風若是幾日不歸,芸娘必定會問起,倒時該如何回她。”

君不白收回手,揹負身後,露出樓主神態,讓人見到心中頓覺安穩,“推到我這就行,就說我派他出門行秘密之事。”

樓萬春握拳行禮,“芸娘只有在定風那,才會亂了陣腳,到時樓主就得多擔待些了。”

君不白輕笑道:“時辰不早了,速回萬春樓吧,免得楊媽媽動了胎氣。”

樓萬春點頭,平地躍起,一團黑影飄向遠處,迅捷無聲。

屋簷上,只剩君不白一人,樓中事樓萬春已安排妥當,無需他再交代。心絃舒緩,莫名念起葉仙子,不由望去金陵方向,回金陵多日的她此刻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