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你願不願和我一起去?

端午過後沒多久, 錢貴妃被打入冷宮,其父親和長兄被斬首,其餘兄弟被關入監牢, 遇赦不赦。

此事太傷萬歲顏面, 大家都不提。等太後壽日過去, 除過燕王妃快要臨盆,燕王夫婦留在京城, 其他幾位王爺都啟奏請求返回各自封地。皇帝先還不準, 要他們留下為太皇太後賀七十五大壽, 但太皇太後說:“已經見過了, 孝心又何在那一日上?路途遙遠,早些回去安心, 別拖到冬日才到家。”於是皇帝亦答應了。

諸王爺離京後, 宮裡事情減少,柳樂得空便回家看望父母。柳圖瞅旁邊無人時, 向她唏噓道:“我說錢家不是讀書人家,果然不行。蠢笨到家了,但凡有幾分腦子, 何至於鬧出這麼一場大禍來。”

柳樂說:“我記得哥哥你不是和他們家哪個交好?”

柳圖紅著臉笑道:“可不是, 我好生後怕。那時候差點兒借錢家的銀子購這宅院, 要是被他們攀扯成個同黨——皇帝大概不會信, 多虧你救了小殿下——不過總歸是不好。幸虧王爺那時解了我的急,也幸虧王爺提醒, 我一想, 錢鳴的確不是可堪深交之人, 便沒再和他攪合。”

柳樂心道:何須王爺提醒,爹爹就說錢家人急功近利, 你怎麼不聽?但她看哥哥已經形容尷尬,就沒多說,且她自己也感到後怕:假若她當時沒能拽住魏勖,真叫人害死了他,柳家鐵定要遭懷疑——一船上的幾個人,可都姓柳啊。

柳升兄弟兩個算是和魏勖有了“過命”的交情,益發親厚得難分難解。孩子眼中無利害攸關,只知生死與共,柳樂也沒法子。然而她自己實在是厭煩了,她想:等我和王爺分開,慢慢的,一家人又能過回原先那種平靜、淡泊的日子。

這日,柳樂有一事要找巧鶯,巧鶯就住在棲月院後面一間小院裡,柳樂也不使人去喊,自己跑去那兒,誰知巧鶯屋子門雖敞著,屋內卻空無一人。

巧鶯既不在,柳樂便算了,從院子後面繞出來。一對黃翅膀的大蝴蝶正在薔薇架子前飛舞,因是很少瞧見的,她輕悄悄走近去看。

剛剛看清它們燕尾形翅膀上的美麗斑紋,巧鶯不知打哪兒跑來,一邊喊道:“姑娘找我?”

“你也在這兒看花呢。”柳樂笑道,隨便地向她身後面瞅了一眼,卻見那兒還立著一個人影,雖影影綽綽,但知道一定不是個丫環。

柳樂還不及細想,那人曉得她看見了,走上來行禮,原來是侍衛孟臨。王府侍衛裡頭,唯有他和李烈四人在得吩咐時可以進出園子,柳樂便認為是予翀派了他差事,也不太在意,扭頭去看巧鶯,心想若巧鶯已經聽清楚事由,就可以把這孟臨打發走。

誰知巧鶯滿面通紅,低著頭說:“是我喊孟侍衛過來,我……託他辦點事。”

孟臨說:“屬下要出京一趟,來問問巧鶯姑娘要捎些什麼物事。”說完,便退下。

巧鶯向來一張嘴巴不肯饒人,王府裡怕她的人比怕柳樂的還多。柳樂就在納罕:怎麼連孟臨也受她指使了?再一瞧巧鶯神情,才恍然大悟。

“就這一回,”巧鶯嚅嚅道,“王爺讓他進來取東西,我給他拿的,我聽他說很快要出門,就讓他多留一會兒,想煩他……姑娘能不能別對王爺說。”

她的聲音特別小,柳樂差不多隻聽清最後一句,忙道:“我不說。你快告訴孟臨,他自己別說出來了。”

巧鶯慌張又感激地瞥一眼柳樂。“快去啊。”柳樂催她。

看她急忙跑開,柳樂方回想,巧鶯近來是有點古怪,可惜自己竟沒覺察。早以前就想著,巧鶯要嫁——不說把她聘嫁到多麼好的人家,至少對方得是個讀過書的斯文人。在計家時,沒碰到說得過的人,到了王府,總有各樣事情,一時也就顧不上,倒讓侍衛搶先了。

想到孟臨,柳樂不能不記起予翀去茶樓“尋不是”,便是他跟著的——這個“仇”可不容易忘掉,不過,她願意大度一回。孟臨是予翀的親隨侍衛長,畢竟有點本事,何況長得也很好,相貌堂堂,要說配巧鶯也配得過。

才想到這兒,巧鶯已轉回來了,對柳樂說:“他說謝謝王妃,以後絕對不會再犯。”又小心補一句,“真的就這一回,還是怪我。”

“是說誰,怎麼就成‘他’了?”柳樂笑嘻嘻道。

“姑娘!”巧鶯一跺腳。

“怎麼了,只能你俏皮我,就不能我俏皮你麼?”柳樂心內偷笑,卻假裝板起臉。

“我雖與姑娘說笑,可我心裡知道姑娘是認真的,姑娘也不怕我俏皮;姑娘俏皮我,卻是嫌我瞎胡鬧的意思。”

巧鶯也不知是羞是惱,臉上仍是一片淺紅,柳樂欲再開她幾句玩笑,忽想起巧鶯明明曉得自己要走的,還問了日子,當時她面上沒顯,心裡一定很為難吧。

柳:“你怎知我看你就不是認真?我還要說說孟侍衛呢,他為何瞞著不提?侍衛中又不是沒有成家的,告訴王爺,王爺也不會不許吧。”

“姑娘你說什麼呢?我都說了我第一回在這兒見孟侍衛,先前我們只說過幾句話,根本就還沒有的事兒。”巧鶯身子一扭,丟下柳樂,跑回屋子去了。

柳樂還想再叫她,又停住,在原地發了一回呆。

她想:我是一定要走,走時,帶不帶巧鶯?她定是要跟著我,可她該把我看成朋友,朋友只要念著對方就行,不必總在一起。巧鶯喜不喜歡孟臨?若非喜歡,怎麼會立在那兒與他慢慢說話,又擔心他受責罵,替他遮掩?孟臨呢?他定是因為馬上要出門,想見一見巧鶯,才專門讓她瞧見。不然,不拘取什麼東西,找哪個丫環不行,何必非得巧鶯呢?再說,他剛才輕易便能躲過去,卻不肯藏,大大方方走出來,可見是個磊落的人,也有想要挑明的意思。他兩個人對彼此都是認真,怎能因我把他們拆散呢?罷了,與其叫巧鶯為難,不如我做個狠心人,現在什麼也不必多說,反正到我走時,我不要她就是了。

這邊柳樂已想定了,巧鶯卻又是另一樣想法。原先她想:不管姑娘去哪,自己都要跟去,姑娘離開王府,自己更要跟著她,但王爺待姑娘又是一心一意,姑娘何必一定要和他分開,若是為姑娘好,應當勸她留下。可是勸不動柳樂,漸漸巧鶯也變了:別人瞧著好的事,未必真好,總是要姑娘從心裡喜歡才行,況且如今加進來一個孟臨,再勸反而像是為著自己的私心一般,不如擱開,只等著姑娘哪日離開王府,和她一起走便是。

兩人各自懷著這樣的心,誰也不再提前話——不提離去,不提孟侍衛,甚至也不提王爺——只看眼前的風和雨細、鳥語花香,彷彿日子就是這樣小小的喜樂,也會永遠這樣一天一天過下去。

在園中碰見孟臨沒兩日後,予翀跑來,對柳樂說:“我要暫時離開京城一段時候。”

“哦。”柳樂應了一聲,心想原來孟臨所說的要出門是陪著王爺出去。這樣,她心中好像已有了些準備似的,也說不上是突然還是不突然,只頓了一頓,便笑著問:“去哪裡?”

“去北邊,河南、山西一帶。”

大概是封地那邊有事要他處理,可柳樂本沒想他會走那麼遠——太皇太後壽辰是在六月末,便是即刻出發,也只有一個來月,跑個來回,未免太趕了。

“你去了只呆一二日就回來?”她問。

“不,恐怕要長一些。”

“那你祖母的壽辰,你趕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