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今日一定要計大人死。

入了九月, 轉眼又到重陽。是歲國泰民安,人壽年豐,帝心大悅, 在紫金山行宮賜宴群臣;宴席共設三日, 七日作賦, 八日賞菊,九日登高。

臣子們各自都預備好了進詩稱頌, 因此, 這頭一日最是熱鬧, 文武百官幾乎無人不到。筵席甫開, 已獻詩賦百餘首,皇帝賜下金銀逾萬兩, 其時, 殿上殿下,笙歌一片, 風亭水榭,笑語不絕,大家又等著晚宴開場。

柳樂等著見謝音徵。她聽聞黃通前幾日又開始上衙門, 心想或許謝音徵會和他同來。

柳樂摸了摸袖中藏著的想送謝音徵的一件東西。

昨天, 她剛剛接到沈泊言的密報, 上面說, 關於太後指使方黃二人徇私枉法一事,尚未有任何發現, 但, 確實有幾件事證明謝家與黃通勾結, 賣官鬻爵。現下,正在收集證據, 不久,就可以正式狀告黃通等人。

看到這訊息,柳樂首先為謝音徵難受。原本以為,謝音徵雖與謝家關系冷淡,但畢竟孃家可做她的一個後盾,如今看,原來是謝家為和黃通串通一氣,不惜犧牲謝音徵,故意將她嫁給那個衣冠禽獸。

隔著衣袖,柳樂摸了摸堅硬的刀柄,她要送謝音徵予翀給她的那把匕首。

這是她和予翀定親的“信物”,不過,既然予翀給了她,便可由她任意處置——她想要把它送給謝音徵。

記得予翀說過,用這刀殺個把人,可以免罪。此話不知真假,但她並不是想要謝音徵真去殺了黃通,她只希望謝音徵知道,不用怕,哪怕到了最難過的時候也不用怕,一定能沖出那個牢籠。

柳:“若是黃大人和謝夫人到了,請來告訴我。”

最好,今天就把謝音徵帶去王府,不讓她和黃通一道回去。

午後,太皇太後、太後同皇後、妃嬪、公主、小皇子等人在殿內坐著吃酒談天,太皇太後向周圍看了一圈,對太後笑道:“今日難得,咱們在京城的人都聚齊了,獨缺你們老五媳婦兒,等過兩日一定把她拉來。”

太皇太後看到孫女兒、孫媳婦們一個賽似一個,齊齊整整繞在身邊,十分喜樂,故發此感。燕王妃剛剛才出月子,今日沒來,雖然少了她,但想到新出生的小重孫女,太皇太後心中的喜悅有增無減,等到看見皇帝和燕王、兩位長公主駙馬進來,她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又問:“翀兒去哪兒了?”

皇帝說:“我看六弟和人說話,不知搞什麼名堂,等會兒我們罰他酒。”說著,予翀便也進來了,身後卻還跟著七八位大臣,都候在殿門外。

予翀今日穿著一件黑衣——一襲黑底織金蟒袍,華麗中帶著莊重肅穆。柳樂很少見他穿黑色衣裳,不知是不是這個緣故,盡管成親這麼久了,在人前看到丈夫,她心中還是有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

這時,予翀的面龐如同燈下美玉,濃墨染就的眉毛卻像劈風而出的利劍,一雙眼睛則寒星也似明亮。柳樂看他一眼,又把眼簾垂下,呆望著自己的指尖。

予翀敬過酒,陪著太皇太後和太後說了幾句話。皇後等人要起身,向後面去了,予翀忽對皇帝說:“那日皇兄不是問起來水壩,臣模仿它的樣子做了一套小的,願請陛下、五哥、姐夫和諸位大人一起看看。”

“哦,你都準備好了?”皇帝笑道,“那正好,朕早就想瞧一瞧。”

太皇太後也笑著說:“好,好,就搬來這邊,我們都走開,你們先瞧,瞧得好了再去請我。”

予翀答應了太皇太後,又對皇帝說:“臣想要臣的王妃一起留下觀看。”

皇帝點頭答應:“晉王妃可留下。”

柳樂正要隨皇後等人離開,聞言停住腳,又聽見予翀說:“今日刑部計大人也來了吧,臣想請他來看一看。”

請計晨?柳樂的心猛跳起來。

皇帝也疑惑道:“有工部幾位大人還不夠,與刑部計郎中又有何相幹?”

“臣剛才便想找計大人,只是沒找到他。臣想,計大人一定關心此事——他畢竟在水壩上費過一番心血,實際上,他費的心血比別人更多。今日他正好在,若不叫他,倒顯得臣無禮了。”

“後面嘉獎他便罷了,非要在今日?”皇帝問。

“臣想,就是今日為好。”予翀堅持道。

“既是如此,”皇帝說,“宣計正辰上來。”

見予翀一定要喚計晨,柳樂心內的不安越來越重,而予翀似乎是故意避開她目光的詢問,絕不向她望一眼。但他又要她在場,柳樂更不解是何意。水壩的運作她已經看過了,她好奇的是予翀請計晨想要做什麼,因此雖大殿上只留她一名女子,顯得有幾分突兀,但既然皇帝首肯,她便沒有退下,只向後挪了幾步,悄悄站在一邊。

這時,殿外候著的諸位工部大臣都走進來,幾名太監陸續搬入裝置,在大殿正中擺放好。眾人都在旁邊靜立著,饒有興致地觀看,燕王興趣最濃,他走來走去,時不時彎身細瞧太監們是如何將東西擺弄在一起,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懶洋洋的笑。

水壩就位後,沒等多久,計晨進了大殿。他身著緋紅朝服,垂目走在領路太監之後,直趨皇帝面前。太監停住步,向旁一讓,計晨也停下,欲向皇帝下拜。

皇帝道:“計愛卿免禮。今日叫你過來,是因為滎陽水壩一事,愛卿為水壩勞心費神,於工程之初,出力良多,晉王接手工程後,亦對你推崇非凡。如今水壩建成在望,雖然竣工尚有一段時日,晉王想要先演示一下成果,請你一同觀看。”

計晨答:“微臣慚愧,未曾完成使命,枉受陛下和晉王譽詞,願受教。”說罷,便退下兩步,立於群臣側旁。

予翀朝他走來,走近時說:“建造水壩,小王是隨了計大人的路子,一直未曾面謝;今日,請計大人不吝指教。”

“不敢。”計晨始終低著頭。

予翀笑一笑,不再說話。一名太監已經向儲水桶中倒入清水,倒完後,他順手把桶上的籠頭擰了擰,這才從梯上下來。

不一會兒,水流注滿了整個河道,水庫中的水位也漸漸在升高。像柳樂曾經看到的一樣,河水歡快地流進水渠,灌入農田,河道兩旁充作田地的厚厚一層泥沙全部被潤濕了,變成了深褐色,確實很像能讓人噗哧一下沒進腳去的肥得流油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