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你快讓我沒耐心了,柳樂。

“晨大哥要問什麼?”

計晨卻不答, 感慨道:“快十年了,那一年我和禹沖兄弟都滿十五歲,老師給我們上最後一次課, 之後便不教我們了。上完課, 老師對我們每人又各有一番勉勵, 先叫我到跟前說完,再叫禹沖。

“我捨不得離開學堂, 想多看看, 便四處亂轉, 走到一間屋子, 發現你一個人坐在裡面,咬著筆杆, 皺著眉頭。我就過去問:‘你在這兒發什麼愁?’

“連你烏溜溜的眼睛都沒精打採的, 你回答說:‘昨日的功課沒做,爹爹罰我, 要我多作一篇詩,作不出來不許我回家吃飯,我肚子都餓扁了。’

“我便問你題目, 替你作了一篇。你看了後拍手笑著說:‘晨大哥, 你作得比我好十倍。’我說:‘那你趕快抄一遍, 一會兒拿給老師看, 回去吃飯吧。’

“可是你又說:‘這不行,要是我作, 比你差遠了, 爹爹一下就看得出來, 他發現我撒謊肯定更生氣,還要生你的氣, 那就糟糕了。’

“我說:‘我不怕。再說老師未必發現,誰說你作不了這樣好?’我還要再勸你,禹沖過來喊我,我便和他一道走了。但我心裡還一直想,最後你到底是自己作了,還是拿了我的,老師有沒有發現,有沒有生氣,你到底吃上飯沒有?

“過一段時日我再去老師家。看你還和往常一樣樂樂呵呵的,心想大概沒有另生出風波。我沒找到機會問你,過了那天,以後再問就更不好意思開口。可我心裡總是惦著,後來咱們……那日我想問,又錯過了。若是今天不問,恐怕我要惦記到墳裡去了。——現在你能告訴我,那天我走後,後面事情究竟是如何?”

柳樂聽了這些話,一時百感交集,“實在對不住,晨大哥。小時候的事我不太記得了。”

“看來一直是我一廂情願。”計晨苦澀地笑道,“其實從那日起,我就下了決心,總有一天,我一定要娶你。”

“那時我們還多麼小。”柳。

其實她記起來了:當日計晨走後,她立即把詩抄寫一遍,邊抄邊想他這麼容易就作出來,還作得這麼好,自己苦思半日,卻連一句都沒有,看著面前紙張,越看越沮喪,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過了不知多久,驚覺父親站在身邊,她抬起頭,父親問:“這是計晨替你捉刀?”

她急忙跳起來回答:“我怕受罰,叫晨大哥過來,央求他為我作的,只是怕爹爹發現責怪,不敢用。”

說完,她才想起計晨的詩稿已被她藏到一邊了,父親手裡捏著的確實是她謄寫後的紙。既然不是辨出筆跡,父親又是從哪兒識出的?她好奇地問:“爹爹如何曉得是晨大哥作的?”

父親失笑道:“怎麼不曉得,到底少學幾年,你還作不了這般好。”

她不大服氣,心想換了鄭光禮來作就未必看得出了,他還比我大三歲呢。鄭光禮也是父親一個得意的學生,半年前已“出師”了。父親那些學生的水平她全清楚:她雖未和他們一同讀書,但父親批改文章時,她常立在旁邊看,也看出些好壞,不免指手畫腳,唯獨禹沖、計晨兩位她挑不出毛病,心裡是佩服的。

父親好像猜出她內心所想,笑著搖頭:“那兩個孩子都好,又是截然不同兩樣性子。換了禹沖,未必肯幫你這個忙。”

這倒是,禹沖傲氣得很,從來也不理睬她。連父親都知道,她感到傷了自尊,撇撇嘴說:“我才用不著禹大哥幫我。”

父親又笑:“他不肯幫你,所以只是‘禹大哥’,不如‘晨大哥’?”

“不是的。”她紅著臉向父親解釋,“因為‘沖大哥’聽起來有點兒像‘臭大哥’,我不想讓人家說我沒禮貌。”

父親大笑起來,收拾紙筆,牽著她回家了。

過後,她再未想過這事情,可聽計晨一提,往事嘩啦一下在腦中蘇醒。

父親說得沒錯,兩個人都好,又不同。那時,她確實在心裡暗暗罵禹沖是“臭大哥”,但現在她知道,換成禹沖會如何:若當時禹沖有心幫忙,會偷偷拿來吃食給她,然後陪在旁邊,等她作出來。

淚水湧入柳樂的眼眶,但這是釋懷的眼淚——為了一件禹沖根本不曾做過的事,她突然原諒了他。

兩人無言對坐,柳樂隔了一時才發覺計晨一直望著自己。這下他更要誤會了,她必須說清楚,她已經對不住計晨很多很多。

她使勁做出一個微笑:“我是因為……”

“不必說,我都明白。”計晨也同時開口道,“你別難過,從那時到今天——我也不知是為什麼,就是不想看到你發愁為難。”

“果然是在這兒。”從柳樂身後頭傳來的聲音不大不小、不急不慢。

如天上打下個霹靂,柳樂從椅子上跳起來,轉身看見予翀立在門口,在她與計晨兩人身上看著,凜凜兩道眉下雙目炯炯。

她一下想起他突然抽刀的樣子,奔去擋在他身前,“你怎麼——你去過廟裡了?”

予翀眼睛向她一閃,她看出其中的意思:“怕什麼,還不至於。”她心中沒由來地羞愧,慌忙退後一步,睫上還掛著一滴淚不曾擦掉,顫顫抖抖墜落在地。

予翀道:“願已還了。我想著你一人無趣,便早去早回,好來陪你。怕你貪熱鬧,硬要和人去擠,既肯尋個清靜地方坐坐,我就放心了。”說著,抬手在她眼角撫了撫,輕輕嘆了口氣,又從身上掏出手帕,“大過節的不該高興麼,有什麼好哭?”

柳樂別開臉,費力地彎了彎嘴角:“平白無故的,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