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我愛的姑娘就是死於一個黃昏。

坐榻很長, 予翀在三分之一處坐著。柳樂心裡估量了一下,既不能太遠,也不肯過近, 在另一頭三分之一處坐了。

予翀指指桌案:“餓了吧, 想吃什麼, 或者讓人添了東西來?”

他這一和顏悅色,柳樂反而渾身上下不自在。和他臉對著臉, 看得更清:現在他面上已完全沒了蒼白脆弱之色, 身穿紅色袍子, 顯得容光煥發;漆黑兩道劍眉直侵入鬢, 其下的雙目又黑又深,剛才還是寒氣逼人, 這時卻流溢位和煦的光彩。

柳樂向桌上望去, 看見只有一副杯箸,但所有盤子顯然都沒被動過, 他只是在喝酒。她也不餓,便說:“不用,我不想吃。”

“那你就陪我坐一會兒, 不必這樣緊張, 又不會吃了你。”

他提壺斟酒, 倒入那隻奇特的酒杯:杯身是隻鸚鵡螺, 鑲在高高的金足上,螺殼像雲母那樣閃著細細的柔和光芒。

柳樂不知自己是不是該陪侍倒酒, 若是換個人, 哪怕是頭回見面的生人, 她自然而然就明白要如何相處,可是這個人, 雖然已是自己的丈夫,但她永遠不可能與他親密無間。

對他,親近、信賴固然是談不上,也無感激、敬畏之意,但要說感到十分憎惡,那倒不至於;討厭,有一點,當他話中帶刺,故意蜇人的時候,害怕,也有一點兒,那是想起他殺人時的眼睛。

予翀把酒壺擱在自己手邊,也並不開言,他時不時端起杯子啜飲,自在地向四周望著,好像已經忘了柳樂。

柳樂便想站起身:“打擾了殿下,你慢慢用吧,我還是……”

“事情談妥,這就要走了?”予翀嘲弄道。

“我怕巧鶯——我怕我的丫環找不到我。”

“既進了我這府裡,丟不了。”他說,“巧鶯不會找你,這時她已聽見了,有人告訴她。”

“哦。”柳樂重新坐好。

予翀笑一笑,又道:“我聽說這幾日你都待在前面,也不想在王府裡轉轉。——我恐怕,若不叫你,你自個兒一個人能把自己悶死了,所以剛才遣人去請你來著。”

柳樂的心微微沉了沉,當然,娶她,不是為讓她來自得其樂的。“這幾日都在習學禮儀,我不懂的太多,要多練練。本來是要去問候殿下,只是想著殿下事忙,就沒敢貿然打擾。”她解釋說。

“我不忙。你對我,是不是太想當然,判斷下得太輕易了?”予翀笑著問。

柳樂不答,予翀目光在她臉上一瞟,便游到別處去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知道為什麼我請你來?我想要你看看這落日。”予翀沖著既將沒入西山的太陽舉了舉杯,“你來得正是時候——黃昏,一日之中我最中意這個時辰。你呢,大概也是吧?”

“我喜歡早晨。”柳樂在心裡暗自籌劃別的事,隨口答道。

“哦,我忘了,一日之計在於晨,不是麼?”予翀含諷地對她笑道。

柳樂根本沒多想,哪知他會聯絡到計晨的名字。這時候解釋也晚了,她默不作聲。

予翀沒有追究,他垂下眼睫,看著杯裡的酒說:“你們沒經過事的人,只知清晨充滿希望,卻不懂黃昏挨著死亡。”

“我愛的姑娘就是死於一個黃昏。”他猛地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柳樂一怔。他的神情異常憂傷,令她心中也異樣地難過,只是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

她感到思緒恍惚了一瞬,再一抬眼,看那隻杯子又滿了,——也不像沒留意時他重新斟了酒,倒彷彿黃昏的血色傾入了杯中一樣。

予翀依舊盯著紫紅的酒液,又說:“黃昏,可真是個好時候啊。有人成婚,有人殺人,有人密謀。”

“她叫人殺了?”柳樂失聲叫道。

“你說哪個?”予翀抬眼,靜靜看著她。

“你……那位姑娘。”

“不,殺的倒不是她。不過她也還是死了。”

他的語調越是平常,越令人毛骨悚然。柳樂不由向後傾了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