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我不能寫信了,你自己去找他吧。

柳樂打量一眼房間:屋子很小,沒擺多少東西,桌椅已佔去一半,另半邊是一張窄床,看來可能就是剛才那丫環的屋子。柳樂正思忖此來給謝音徵添了許多不便,就見謝音徵本人邁著十分輕捷的步子走進屋。她向身後飛快看一看,半掩了門,“柳妹妹。”她招呼柳,“我婆母在前頭坐著,來了客人都要問的,她老人家話多,我恐怕你有急事,就不讓你往前頭去了。”

謝音徵滿面顯出羞愧之色,柳樂只作沒有注意。她自己本來也非常焦急,於是顧不得多客套,直接說明來意:“姐姐不用客氣,咱們都不是愛講虛禮的人。我確實是有急事才來打擾姐姐,是為家夫的事。

“姐姐可能聽說過,家夫計正辰任工部員外郎一職,今年二月初奉命往河南滎陽去督建水壩,七月末回京,剛進城便被關押了,至今我還沒有見到他一面,也不知他究竟所犯何事。官府衙門只說水壩牽涉私採鐵礦等事,家夫參與其中,其餘一概不告知我們。又封了家宅搜查贓物,已有一個多月,前兩日剛從花園裡挖出一萬兩現銀,要把這個認作受賄物證。

“但這些銀子決非家夫所收。我……我懷疑是有人著意陷害,希望官府能夠詳察,可是從一開始衙門便一味敷衍我們,很多事情都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難怪你著急。”謝音徵抓住柳樂的手,同情地望著她,“你還沒有見到你丈夫?”

“沒有,他們不許,說怕有同黨通了訊息,而且連家夫的兄長也被關了,我公公因此事氣得病了,這才例許在家調治,不然也要收在監牢。”

“這實在太不合道理。”謝音徵蹙起眉,想了一會兒,“這事我確實聽到過,但所知不詳細。既然那一萬兩銀子是後面才找到的,且來處還存疑,那先前是何人狀告計大人,又是憑何證據呢?”

柳樂悲憤道:“至今還不知證物何在,我不服氣亦在此處。整件事連我們也都是朦朦朧朧,我把我所知的告訴姐姐:家夫在工部一向研究水利工程等事,他繪有一套水壩圖,為此得了這件在黃河上建壩的差事。

“家夫向我說過,水壩建造工程浩大,先前準備了很久,各項事宜皆有專人負責,大都是當地官員;而家夫的差事是交代他們按照圖紙建造,家夫說他在那邊一人不認識,所以臨去前還有些忐忑,怕不好交道,耽延公事。不過從寄回的家書看,似乎並未遇到頭疼難辦之事。

“工程首期必要的事結束後,家夫便歸京了,派去接替他的是工部的王大人。家夫離開後,王大人發現工程用料不足,找出幾個擔幹系的人,他們卻咬定是家夫知情並授意的,因此,後續又有私採鐵礦私通外邦等罪名也都落在了家夫頭上——不說其它,單只工程材料一事,查證不難,只要把圖紙、用料清單一一比列,計算出來若是對不上,又有家夫押字,便不是撰造,可算是由他授意。豈能沒有真憑實據,只靠嘴說?

“如今且不明是否查訪得實,只知道先是把家夫下在大理寺監牢,等待人證到齊當堂對質,最近聽說相關人已從滎陽押解到京,家夫被轉到刑部監牢關押,要由刑部審訊。只要能公道審案,不管哪裡審都行,可是偏偏這時候又冒出了一萬兩銀子,我認為是有人故意趁審案之先栽贓,意圖混淆視聽,幹擾審訊。而官府又始終是支支吾吾,我怕中間有不公道處,我想,黃大人或許……”

謝音徵一邊聽,一邊思索,突然間臉色一變,打斷道:“你覺得其中有冤情,要向黃……要向家夫申訴?”

柳樂說:“案件未結,我也不好說有沒有冤,只是怕等到判出結果再申訴就太晚了,況我們不懂官府行事規則,現在全無一個頭緒,我想黃大人在都察院,或許知道此案,因此冒昧來求告。”

謝音徵黯然搖了搖頭:“家夫的公事從不向我說,他也不願我過問,這件案子在都察院是不是分給他管我都不清楚。其實我在家裡,並說不上話,不過即使我去,或者任何人請求他,恐怕都沒用。家夫眼裡是不認得人的,他只按自己的想法做事。”

她說著,看見柳樂神情,忙又道:“我試一試,我先問問他,要他知曉此事。若是在別人那兒辦,請他和人家說一句,若就在他手上,他是會秉公處理的,要他多多留心一下總不為錯。我想這樣多少也有些用吧。”

柳樂本已失望,聽見這話卻是意外之想,感激萬分地說:“只要黃大人從旁問一句,他們知道,必不敢亂做手腳,這便是幫了大忙了。”

“你先別太——你先別太著急,等家夫回來,我看他心緒好時對他講。不過,萬一他不聽,還得另想個辦法……”謝音徵凝眸沉思,忽地站起身,眼睛閃閃發亮,“我知道有個人,應該能幫上忙。”她頓了下,頰上現出一團激動的紅暈,“你大概不識得他,這樣,我這就寫一封信,你帶去給他。”

話剛說到這裡,一位婆子推門進來,嗓音洪亮地說:“夫人怎麼來這裡了?快回去吧,等下老太太問起來,我沒話答。”

柳樂見她有些年紀了,穿戴不凡,心想她必是上回謝音徵說過、也是剛才丫環口裡提到的那位封嬤嬤,忙起身。

謝音徵的臉先是變得雪白,跟著一下子漲得通紅,“我剛才回過老太太,說我坐得身上乏了,要出來走一走,她也沒有不許我,嬤嬤不用這麼著急來催。”

“那夫人來下人房間做什麼?我陪夫人走走。”婆子伸出手,作勢去扶謝音徵。

“封嬤嬤!”謝音徵喊了一句,咬住下嘴唇,“我這裡有客人說話,你先出去罷。”

“今天不是會客日子,哪來的客人?怕是來求情的吧。”封嬤嬤斜瞟了柳樂幾眼,“真有冤屈自然敢往衙門去投狀子,何必來家裡說。誰不知夫人心軟,不論好歹且都答應下,人家拿住夫人的話,出門只說是老爺的令,搞不好,帶累老爺一世的清名。”

柳樂便知剛才的話都被她偷聽了去,可也看出這位嬤嬤在黃家地位非同一般,且也不敢拿出銀子來買她,何況那一點碎銀子,人家未必瞧得上,只得忍下氣,笑言道:“嬤嬤別多心,我確實家裡有點兒事,與你們夫人抱怨了幾句,只是說說閑話的意思,出門後自然一字不敢亂提。我本也不是要今日來的,碰巧走來這邊,卻忘了日子,就進來了。如若黃大人見怪,還望嬤嬤替我周全,乞大人見諒。”

“我看你像是個爽直人,不是來跟我們夫人裝綿羊。”封嬤嬤臉上也推出笑,可是話語並沒變得更客氣,“自老爺坐上這個位子,上門討情的太多了,我們老爺是直來直往的人,任什麼富人貴人、當路權要,隨你天大的分上,來求通融一概無用,老爺只秉公辦事。有些人倒好,主意便打到了我們夫人頭上。

“先前鬧出了一兩樁事,惹來好大的麻煩,這才防得森嚴了,不許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上門。不可不防啊,多少雙眼睛盯著老爺呢,你們一場閑話,要被有心人聽見,又做了誣蔑老爺的口實,你是不曉得這裡頭的利害。”

“嬤嬤不要小題大做危言聳聽,”謝音徵面露慍色,“這位是我多年的好友了,想念不過,邀她來敘敘話,扯那些沒相幹的做什麼?”

封嬤嬤哼笑一聲:“別說長年累月的朋友,哪怕是從小一處長大了的親戚,也是各家人管好各家事。老爺那個親親的兄弟,在外頭吃喝嫖賭地胡來,老爺允他上門麼?不是照樣和他斷了關系?”

謝音徵渾身發抖,喊道:“這是我的朋友,如何與閑人無賴作比?”

柳樂不是頭一回受言語之辱,以為早把心腸煉得刀槍不入了,此番還是氣得面色發白,她不願謝音徵為難,急忙說:“嬤嬤說得不錯,咱們雖是無心之言,只怕那些小人聽見了,難免要故意曲解,拿去做個罵人的把柄,還是少說為是。天已不早,我該回去了。今天見到謝姐姐,能訴訴心事,這心事便已消了一半,姐姐別再為我掛慮,自己也要多保重。”最後一句,她是真心地說出來。

謝音徵點點頭:“我送送你。”說罷,出了屋子,帶頭向後門走去,柳樂跟上她,封嬤嬤也跟了出來,一路陪在旁邊。

一面走著,謝音徵對柳樂說:“你放心回去吧,衙門一定能公正辦事,我若幹預,怕反而把事情弄壞了。”

快到門口時,柳樂停住腳,“謝姐姐請留步,不勞遠送。”

她又向封嬤嬤笑一笑,剛轉身,謝音徵突然跨前幾步,靠近她,小聲地、飛快地說:“我剛說的那個人是晉王爺。我不能寫信了,你自己去找他吧。——別提我。”

然後,她扶門站定,笑道:“今日未能盡情交談,實在對不住,妹妹空了一定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