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剛才一時情急,冒犯了姑娘。(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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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剛才一時情急,冒犯了姑娘。
那年十月,禹沖被押解離京時,計晨已授了工部主事,公務繁重之餘,他還常常抽空來家探望。她很感激計晨能來陪陪父親,因父親的話越來越少,而她這個作女兒的,心如死灰一般,很難強作歡容,陪伴雙親說笑解悶兒。可是那天——是過了一年半還是一年?記不清了,反正是陰慘慘的一天,計晨來時,父親還在午睡。計晨敲她屋門說:“不敢打擾,但有一事相告,若姑娘方便,還請移步前院說話。”
她把計晨讓進屋:“晨大哥進來坐吧,今日下值早?”
計晨坐下也未開口,只把一紙書劄推至她面前。她看了一陣才明白,是從禹沖服刑地發來的公函,函上寫著:罪囚禹沖,於某年月日卒於某地,系患病身亡,已葬於某處,其家人見文即付銀三十兩為殯葬之資。
原來那次真的就是最後一次看見他,可惜沒好好瞧瞧他的臉。不,有什麼可惜,他那副樣子還會好看嗎?那麼,再上一回見他是什麼時候,他是什麼樣子?想不起了。想不起也好,我已經忘了。她想。
良久,計晨嘆氣道:“禹沖兄弟家人都不在了,那時我留了我的姓名好通訊息,今日他們送來這個。我給了差人六十兩,讓他們回去立塊碑,逢節祭奠,我知道未必真能使在這上頭,可我還能如何,不過略盡盡我的心罷了。”說罷流下淚來。
如今他身在何處?荒野中的孤墳!
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只記得計晨勸了一些話,她似聽非聽,最後,計晨說:“姑娘不要憋著,哭出來吧,你這樣,我於心何忍?”
“我父親知道沒有?”
計晨面容慘白,搖頭說:“我還不敢告訴老師。”
“對,先別告訴他。”
不知該做什麼,她說:“我去看看,茶怎麼還沒煮好。”剛一站起,便一事不知了。
醒來時,她是坐在椅上,但半個身子都倚著計晨。他慌忙站開說:“姑娘先坐著別動,覺得如何?”
“沒事,剛才是起來急了發暈,別告訴人,怕大家都知道了。”
“剛才一時情急,冒犯了姑娘。我……”
“沒關系,晨大哥。”她擺手說,“你我都不用放在心上。咱們不是自小就相厚?你就像我哥哥一般。”
“是。”
兩人默默地又呆了一會兒,她站起身說:“我好多了,晨大哥,謝謝你來告訴我。”
“今天不打擾老師了,請姑娘代問老師安康。姑娘也要多多開懷為是,我改日再來,到時能再瞧瞧姑娘?”
她一點頭:“晨大哥放心,我一定保重自個兒。”
走到屋門口,計晨忽然轉過身,紅了臉,望著她:“你把我當作兄長,可我並不像你一樣坦蕩。柳姑娘,我知道你忘不掉禹沖兄弟,所以我一直藏著心事。我原想等他回來,你們能夠和好如初,那我再別無它願了。可如今,我不能再瞞你——我大膽說一句罷:看姑娘這樣,我心裡刀割一般。”
於難過中,她還是感到驚訝,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又怕自己是想錯了——希望自己是想錯了。若換任何一個人在這時候說這種話,她都會不勝厭煩,可是對計晨,她只是從心底裡為他難過,也為自己難過。“晨大哥,我不知你……”
“姑娘當然不會想到。”計晨微笑著,緩緩搖了搖頭。
她的心在冰冷的水中越沉越深,似乎已經麻木了,不然她就會攔住計晨不讓他說。
“我知道姑娘不願聽,今日也不是時候,可是,允我說完罷。若是禹沖兄弟在,我一個字都不會講,但我不是不恨著自己;如今若我還不承認,我就是天底下頭一號虛偽小人,懦夫,可憐蟲。我已經恨了自己好久……”
好些話,她現在記不清了,大意是他很早前就喜歡她,甚至時常嫉妒禹沖,為此他又責罵自己,禹沖獲刑後,他尤其內疚,覺得自己沒能對朋友盡力。最後,他說:“總有一日我會在禹沖兄弟墳前請罪。今日我告訴姑娘,我想他泉下能聽得見,我不求他原諒我——我們一世相交,是我愧對他。但若姑娘肯原諒我,我多少能……我還是太自私,只想著讓自己好過些。姑娘不必開口,我這就走了。”
她說:“你不用愧對他,也沒有需要我原諒的地方。可是我不會嫁人,我已經立志要一個人……”
計晨急忙說:“姑娘莫如此想,我不是要姑娘一定嫁我,但姑娘何必這樣耽擱自己,禹沖兄弟泉下也不會心安的。”
“我不是因為他!”她厲聲說。
她不想嫁人,大家便當她是為禹沖守貞麼,何其可笑!她不為禹沖,是為了——為了世上沒有一個人讓她喜歡得要嫁他。可如此說,那不還是為禹沖?若為他,可他並不愛她呀。
她腦中迷迷亂亂,只聽計晨道:“對不住,我不該說這話。姑娘有姑娘的志向,我有我的。我的心意不會變。我不求其它,只要姑娘允我常來看看姑娘就行。”
她當時太難受了,找不出話來,只得講些客套之語:“晨大哥青目,當我是個朋友,這是我的福氣,只是對晨大哥無益。我不過一個無甚見識的小女子罷了,而晨大哥少年才俊,前程萬裡,何樣的好姻緣尋不到?”她想起禹沖在牢中對她說了類似的話,這種話果然說起來輕松!她把對禹沖的恨移了部分到計晨身上:恨他是禹沖的朋友,恨他能不怨禹沖,恨他帶來這個訊息。帶著快意,她又加上一句,“難道晨大哥還能一輩子不娶?”
“我不能。”計晨苦笑著說,“不管我心意如何,終有一日我要娶親。父母養育恩重,我不能違拗他們的意思。他們願意我娶哪位姑娘,任她是何等樣人,我娶就是,亦不會有負於她。——正是如此,等我有了妻兒,自然以他們為念,不敢再為姑娘你掛懷,所以姑娘不必把我剛才那些話太過當真。我說出來,一是為了當著姑娘,向禹沖之亡魂坦白,二也是為了讓自己死心。從今往後,我以家人、以衙門事務為重,至於我自己,怎樣都行。”
怎樣都行!正是這句話打動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