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天聞言想起二人初遇時的情形不禁莞爾。小謝與他相識多日,卻是少見他這般不作矯飾的笑意,只覺春風拂面冰雪消融,心中生出幾分懵懂的赧意,只是不知他因何而笑。無天見小謝難的呆愣,心中笑意更甚,越發不去提醒她,他們的相遇就起源於她說服不了客棧收留她。

白鳳兒一邊等候著東街各位客棧老闆的答複,一邊和厲雲一起勉力安撫著人群中不時傳出的騷動之聲,平生第一次敬佩起自己十分看不上的那個小訟師。

無家可歸的人群圍擠在東街之外,像蓄勢待發的野獸,無聲的注視著東街一間連著一間的客棧。

街內,客商和夥計躲在門窗後,緊張的窺探著人群的一舉一動。客棧老闆們仍然聚集在一間上房中,爭辯著要不要允許城西人暫時入住。

內外分界的地方,巡街捕快將手按在巡街棍上,緊張地注視著街外之人。

隨著太陽逐漸升高,不安的氣氛也越加的膨脹,只需要一把火,就能把整個東街炸飛。

就在白鳳兒的不安到達頂端的時候,人群中忽然分出一條羊腸小道,那個叫她萬分不喜的小訟師穿過人群,到了東西兩街的交界之處,向她和厲雲笑了一下。

白鳳兒的不自在的笑容擠到半途,小謝已經回過頭去,掏出錢袋放在楚玫手中,向她吩咐道:“你去買些吃的喝的分給大家,然後去找鬱初光。”

楚玫點了點頭,奮力撥開人群走了出去。小謝沒讓諸人留更多的時間在楚玫身上,她平地拔起一座一尺見方、兩尺來高的小臺子,徑直站上了去。

人群在瞬間安靜了下來。他們或多或少聽過這位訟師的大名,更知這位訟師一條利舌不止在官衙大堂之上。

但小謝只是向他們輕輕點頭示意,便轉過身去,背對著人群,向東街說起了話。

“我知道你們在偷偷的看。你們感到危險的迫近,”她回頭看了一下身後的人群,“來自這些失去了家的人的危險,你們認為他們會隨時暴起,沖進東街,佔領所有能容納一席之地的地方。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的想法是對的。”

白鳳兒蒼白的臉色都因為這句話變綠了,她上前一步,想把那胡言亂語的人抓下來,卻被人一把按住肩膀。

白鳳兒一側頭,不由縮了縮身子,隨即道:“您在做什麼?就任由她這麼刺激眾人不成?”

無天將她拽到一眾面色大變的巡街捕快身前,一伸手攔住眾人,沉聲道:“僵持無益,聽她說下去。”眾捕快中一看似年長之人道:“若是起了沖突……”無天道:“僵持下去,沖突也是早晚的事。”

那捕快道:“此話不錯,但她這般我們不管,一旦有什麼,上頭就要找我們的麻煩了。”他說著,覷著無天,將手中巡街棍橫在胸前,向前走了一步。無天看出他的用意,心下哂然,抬手一揮,將所有捕快定在原地。

白鳳兒阻止不能,怒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你這是違法!”無天道:“你難道看不出來他有心要我這麼做?”他見白鳳兒不答話,便向她解釋道:“他無力阻止,也不願阻止,又怕出事會擔責任,因此做做樣子。現在他動彈不得,將來萬一有人問責,他亦可以說,非是因他失職,實是因被我定住之故。”

白鳳兒瞪了他一眼,恨恨道:“瘋了!瘋了!”

但無論她有多少不滿,此刻既被人牢牢按住,也是毫無辦法,只能聽小謝繼續道:“一個人若要生存下去,定要有一飯以償饑餓,有片瓦能夠容身。如果連最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沒有了,人是活不下去的。活不下去的人,就會變成野獸。這些人——他們原來也像你們一樣,雖然奔波勞苦,但總有一張床,能令他們稍作休憩,可在昨天,沒有任何原因,沒有任何預告,他們被趕出了他們的家門,在深冬夜晚的瑟瑟寒風裡,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謝訟師這話說的忒古怪,又不是我們把他們趕出家門的,再說,國府早就下了命令叫他們走,是他們賴著不走,到了今天,卻來怨東街嗎?”說話的是個留著小鬍子的中年男子,他自街上一間客棧中走出,身後還跟著數人,白鳳兒放眼望去,都是這東街上的做買賣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