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晚飯前,謝蘭幽將大夫們召集起來,說道:“諸位,武王仁義,令我組建傷兵營,將戰場上的傷患集中救治。然這些臨時被召集起來,將來要在傷兵營照顧傷兵的女子們,多數不通醫術;兼之如今時間緊迫,大軍隨時會開拔,因此請諸位前來幫助我,令她們盡快學會如何處理刀兵之傷和照料傷患的事宜,以備戰時使用。”

“荒唐,女子在家多侍紡織針線,如何能照顧傷患,簡直荒唐。”她才開了個頭,反對之聲就迫不及待的跳了出來。

坐在謝蘭幽右手首位上那位已經雞皮鶴發的老人捋著鬍子點點頭道:“就是,在場哪一位的醫術,不是自幼學習,經先生多年悉心教導,又有數十年行醫問藥的積累,才有今日。別說這一群連艾草和芫荽都分不清的女人,就是天資出眾的男人,這麼短的時間要我們調教成才,不可能。別說我們一群凡人,大羅金仙也沒轍。”

他話音一落,謝蘭幽只覺一陣“是啊。”“就是”“本來嘛”之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她也不說話,靜靜的看著這群大男人們,直到大夫們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停下嘴來拿眼角窺視謝蘭幽的反應。

謝蘭幽見他們停了下來,也不著急辯駁,整個人往椅子背上一靠,換了個舒服些的姿態,才慢斯條理的開口道:“諸位的話我都明白了,諸位一是嫌棄這次來的全是女子,平素在家只認得鍋碗瓢盆、針黹箕帚,對這岐黃之術一竅不通,不好教導。這二嘛,這麼一群毫無根基之人,教起來需要花大功夫,大軍開拔就在眼前,你們覺得時間不夠,難以教出能幫得上忙的人,對吧?”

方才那老人高聲道:“正是如此!女人學醫,還要速成,你們聽說過嗎?簡直莫名其妙!”

謝蘭幽笑道:“若是為了時間有限呢,諸位其實不必擔心,仙家有法術,能使人度日如年,一日之內,各位能上一年的課。大戰在即,這話不假,但我打聽過了,糧草如今還未來全,大軍開拔還要等上……多則十天半月,少則五六天。這段時間,要讓一個對醫道一無所知之人成為一代杏林名家,我看不靠譜,但若只是要教會如何處理刀槍劍戟之傷,應對戰場。足夠了。”

“但女人……”

謝蘭幽只做沒聽見,繼續道:“若是因為不屑傳授女子醫術,我也跟各位透個底,此事在武王面前掛號,是由王弟周公旦親自負責。現下將有大戰,整個周地的男子,但凡不是老弱病殘,參軍的參軍,支援後方的支援後方,很多生産稼穡之事都是女人在做。因為男子連農事都抽不出手來了,所以周公旦找來的這批人,全是女人。這教男人和教女人沒什麼不同,諸位費費心,但凡有一人因諸位今日之舉得以活命,那就是天大的功德啊。”

說到這裡,她猛然拔高聲音,道:“但若諸位為了心中那點上不得臺面的成見,誤了大事,”她將姬發寫給她的手令往桌子上一拍,“軍令如山,因一己之私故意延誤、破壞軍令者當如何處置,何為不需我再多說吧。”

眾人冷不防她突然強硬起來,頓時有些怔愣,繼而面面相覷卻不敢說話。

謝蘭幽見他們開始猶豫,立刻下令道,“今夜我會在園中西南角佈下陣法供大家教習所用,明日卯時之前,所有人必須帶好各自行李前往陣中,卯時點卯,不到者,不問緣由,軍法從事!我謝蘭幽說到做到,去與不去,各位自做斟酌。請了。”

謝蘭幽說罷便先行離開,只留下一夥大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誰也不知道開口說什麼是好。

就這麼不尷不尬的靜了一小會兒,才有個坐在末尾的藍衣青年說:“諸位,我們此刻生死都捏在人家手裡,依我看,不如就聽了這位謝仙姑的吧。”

“聽她的去教一群女人學醫?這成何體統啊?”首位上的老者把眉一皺,很是不滿。

藍衣青年心說你命都在別人手裡了,還管體統,體統救得了你的命嗎?然而到底是為老前輩,藍衣青年也不好明說,只得耐著性子勸道:“自古醫女雖不常見,也不是沒有,再說了,真能多救回來兩個人,那也是功德一件啊。”

“廖三白,你這黃口豎子,你知道什麼,女子?若是良家女子也就罷了,如今戰事將起男人上陣了,後面的事情多由女人料理,周公旦上哪找這麼多人來?這群女人裡,除去各府上的女奴,剩下的,多半是隨軍的營妓!收了這種人,祖宗都跟著丟臉!”

廖三白萬萬想不到還有這一出,不禁愣了愣,想了一會才說:“這裡您老的資歷最老,您老說,咱們怎麼辦?我看這謝仙姑可不是個善茬。要是不答應,萬一她真把我們軍法從事了……”

在那老者一雙銅鈴一般大的眼睛的嚴厲瞪視之下,廖三白的聲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去。他低下頭嘀咕道:“您都多大了,我可上有老,下有小的……”

老者冷笑道:“怎麼?怕死啦?”又把眼一瞪,指著在場眾人喝罵道:“除了廖三白,還有那個縮頭的膽小鬼,都說出來吧。”

廖三白旁邊一個身著青衣的中年男子拍拍他的肩膀,抬頭對老者說:“於老,您也別太生氣。這裡除了您和小賀原本就是隨軍的大夫,我們都是自願來軍營裡的。戰場之上,刀槍無眼,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既然敢來,那就沒把死放在心上。可是,這死也有怎麼死法。死在戰場上,那是一條好漢。可要因為不聽軍令,給上頭軍法處置了,那傳回家去誰抬得起頭來?人家再一問,他們是不聽什麼命令給殺了啊?知道內情的就說了,軍營裡面大夫不夠,上頭叫他們收幾個打下手的,他們不幹,叫上面給一刀咔嚓了。那才是祖宗八輩的臉都丟了呢。”

廖三白一見有人支援他,立刻點點頭道:“就是啊,諸位,你們想,就是我們抵死不從,給軍法從事了,這事也完不了。那個謝仙姑是個神仙,要是她一路追到地府去……咱們生生世世,就為這麼點小事搭上,何必呢?”

於老一聽他這話,登時怒了,他一拍桌子指著廖三白的道:“廖三白你休要在這裡危言聳聽鼓動他人!”

然而廖三白這話實在是太有震懾力了,桌上眾人都禁不住挪了挪屁股。

青衣男子立刻道:“廖三白所言有理,咱們不得不顧慮。叫我說,救人的事情總算不上是壞事,日後若有人問起來,便說我們確實不知道這群女人的身份好了。再說了,我等行醫也是為了救人嘛,人命關天,別的實在……無需多想啊。”

眾人正給廖三白的揣測嚇得不輕,青衣男子恰到好處的地來這麼一個臺階兒,也就不再計較男男女女營妓良家,立刻就坡下驢,紛紛點頭稱是。

於老給他和廖三白氣的臉青一陣紫一陣,到底是大勢已去,氣哼哼了一會,到底是鬆口道:“你們這群娃娃如此不知世事,老夫又能如何。罷罷罷,便這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