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來算去,都有可能得不償失,又何必費這個勁兒呢。

單位裡的許多人都是這樣想的,所以大家的討論度雖然高,也都一度躍躍欲試的,但最終報名的人卻比較少。

局裡為了響應國家政策,給予了這些人極大的支援,包括不安排他們出差任務,減少工作量,每天只上半天班,幫助他們尋找複習資料等等。

曲靈覺得,這些人的心理壓力一定很大,要是考不出去,都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據唐衛國說,劉琳一直在要求唐衛紅兩口子報考,以期能考回到燕市來。但唐衛紅不同意,說他們兩口子都不是愛學習的人,以前就不愛學習,基礎都沒打好,現在更是一看見書本就頭疼。

她公婆也不希望他們報考,覺得這政策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又變了,跟73年似的,再出個交白卷的,就又把事兒給攪合了,說有份穩定的工作就頂頂不錯,沒有必要非得上大學。

唐衛紅深覺她公婆說得有理,她在均州市工作了,又結了婚,這裡就是她的家,而燕市只是她的孃家。她已經習慣了在均州這種小地方生活。

娘倆寫信、發電報、打電話,爭吵了一次又一次。劉琳覺得自己這個小女兒自從談了物件之後就越來越不聽話了,遲來地叛逆起來,距離自己幫她規劃的路越來越遠,跟她哥哥一樣,都成了個胸無大志,小富即安的。

她為此,專門去了趟均州市,看見被嬌寵著長大的小女兒學會了洗衣服、做飯,住在跟別人共用的一鋪大炕上,還滿臉笑容時,心塞得不行。

她苦口婆心地勸說著,唐衛紅卻絲毫都聽不見去。

劉琳跟她講燕市如今修好了護城河,修建了高樓,修建了公園,公園裡面有湖,有步道,有花草,故宮、頤和園等也會陸續重新開放,中美建交後,大街上多了許多外國人,商場裡多了許多時興樣式的衣服,新排出來的電影、歌舞,總是在首都先上映……跟她離開的時候,有了許許多多的向好的變化,字字句句都要勾起她對燕市的嚮往。

奈何唐衛紅不為所動,跟她講丈夫有多麼疼愛她,講她是怎麼學習做飯的,怎麼跟副食店的人打好關系,以便能優先賣到蔬菜副食,又羞澀地說,她準備要孩子了,因為公婆得到訊息,以後計劃生育可能會越來越嚴,他們得趁早多生個孩子……

越聽,劉琳的心就越窄,心裡頭的火氣越憋越嚴重,怕自己忍不住,又跟小女兒鬧起來,只好匆匆回了軍區招待所。

門口的小戰士見她臉色不好,給嚇了一跳,忙過來攙扶她,問用不用送她去醫院。

劉琳把整個身體的力量都壓在小戰士身上,擺擺手說:“我沒事,歇一會兒就好了。”

小戰士將她送到房間裡,又幫著打了熱水,這才走了。

劉琳和衣躺到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大喘著氣,胸口像是被大石頭堵住了一般,使勁地吸氣,也覺喘不過氣來,嗓子裡發出“嘶嘶”的聲音,還帶著長長的尾音,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幹涸的魚。

她的眼淚流下去。

兒女都是債這句話真沒錯,最小的這兩個孩子,一個胸無大志,不期望能超越父輩,可是長到現在還是一日無成,如今還是個混吃等死的七級辦事員,自己拉下臉來到處幫他找關系,終於和單位領導攀上關系,人家答應多多提攜,也給了多次機會,可唐衛國倒好,他不光不抓住機會,好好跟在領導身邊表現,還覺得煩,指責她多管閑事。

劉琳一氣之下,說再也不管他了,人家更是滿不在乎,一天天的傻樂呵。

這個小女兒更是不如自己的意,費盡心思為她謀劃,甚至還想幫她買房子,可她才結婚幾天,對丈夫,對公婆的情感就超過了這個一心對她的媽。她希望小女兒是新時代的女性,有自己的事業,有自己的思想,不受男人和家庭的束縛,不說一定要在事業上做出多大的成績,起碼不會為了男人為了家庭而舍棄自己。

如今她偏安在這個小地方,伺候男人,伺候公婆,甚至以此為幸福。她當然希望女兒是幸福的,婚姻是美滿的,卻不是這樣的。從小女兒身上,她彷彿看見了舊社會婦女的樣子,實在搞不清楚,在自己這樣家庭中成長出來的孩子,怎麼就會變成了這樣。

衛紅和衛國不愧是兄妹,在不思進取上真的是如出一轍。

劉琳腦子裡頭亂呼呼地想著,越想就越生氣。

她也難免地想到了其他子女。大兒子早早去去了部隊,如今的軍銜雖然趕不上他父親,但好在人還年輕,就是熬資歷將來也差不了。大女兒很早就嫁了人,對方家庭是從政的,公公手中權利不小,女婿也是個有志向的,大女兒生了孩子之後,雖然也把重心放在了家裡,但到底公公有權勢,在這樣的家庭中,即便是犧牲自己的事業,也不是不行。

那時候大女兒事業正好,有身高優勢,腿長胳膊長,四致有力,表現力好,想在舞蹈事業上有所建樹,她好好勸說了一番,讓大女兒以公婆、丈夫為重。因為相對他們事業上的成功,女兒的事業根本不值一提。

大女兒雖然有些不樂意,但還是忍痛放棄了舞蹈事業,轉去做了後勤。

所以說,她劉琳也不是不通情達理的。

可惜,小女兒的婆家就是普通的雙職工家庭,她公婆混了幾十年,也就混了個芝麻大的小領導,狗屁的權利都沒有!她那女婿雖然嘴巴上說得好聽,要努力工作,力爭上游什麼的,但她太清楚了,沒有後盾,沒有人提拔,想要往上升太難太難,不是空有一腔鬥志就能辦成的。

躺著難受,快要窒息了,劉琳只得坐起來,靠在招待所最好房間的床上,把枕頭墊在身上,側靠躺著,這才稍稍好些。

她想起來,她還有一個孩子。想到曲靈,劉琳胸中的窒悶感更強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