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一個一身白衣,戴著孝牌的給自己鞠躬,那自己是什麼,死人,遺像?李主任心裡頭立時不快起來,但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連忙攙扶起曲靈,說:“你這孩子,我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

曲靈楚楚可憐的小臉上立刻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來,又朝著李主任鞠了一躬,說:“謝謝李主任!”她扁扁嘴巴,說:“李主任,你是好人,我求求你,把名額還給我吧,這是我爸爸的遺願,我不能讓他死不瞑目!”

“你這……”李主任躲到一邊,一時間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姑娘腦子是不是有問題,怎麼不聽解釋,光說自己想說的呢?他忽然有了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旁邊有個婦女的聲音說道:“李主任,你就還給她吧,拿孤兒的東西,燙手啊!”

“就是李主任,不好這麼欺負人的。”

“曲靈也太可憐了,要是曲鐵軍還在,可不能讓別人這麼欺負這孩子。”

………

天南地北的口音,七嘴八舌,你一句我一句,都已經篤定了李主任一家確實搶了曲靈的名額,是在欺負人,李主任縱然能夠舌燦蓮花,在這種強弱對比太過明顯的情況下,也失去了讓人信服的基礎。

此時,人群中有傳出一個聲音,“曲鐵軍雖然不在了,但也是給礦上做出過貢獻的人,不能他一走,就讓人欺負他留下的孩子,不成就去找廠保衛處,讓張九鋼處長給斷斷官司!”

李主任聽得一驚,這事兒要是傳到廠保衛處去,就很難收場,自己欺負孤兒的流言很快就會傳遍均州鐵礦。張九鋼跟曲鐵軍都是軍轉幹部,又是上下級,關系一直都不錯,要是張九鋼真給曲靈撐腰,自己可真就要吃掛落了。

他幫著兒子搶走曲靈入學名額這事兒,決定得有些倉促。是在得知曲鐵軍去世之後産生的。

他一直想讓李小志讀高中,奈何兒子成績不好,各方面的表現也很一般,按照正常選拔標準,根本就輪不上。取得高中推薦名額的那些同學,即便不是在廠裡有頭有臉的,也都有父母兄弟作為依仗,他不敢惹。

他只是均州鐵礦財務處下屬的一個主任,在鐵礦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幹部,但在均州市就不行了,也沒有能力再幫著兒子多要一個入學名額,便只能認命,準備著讓兒子畢業後就去礦上當工人,以後再慢慢想辦法轉成幹部編制。

但曲鐵軍去世的訊息傳出來後,他心髒狂跳,一個主意湧上了心頭。他去找了子弟學校初中部的校長,兩人喝了一頓酒後,李小志的事兒便辦成了。

畢竟,一個在職的主任比一個死了的副處長可有用處多了。等到錄取通知書發下來,一切塵埃落定,曲靈就是知道了,黃花菜都涼了,那時候便是去找張九鋼,頂多也就是被他罵幾句,還真能為了個曲靈跟他翻臉不成?

卻沒想到,這麼隱秘的事情竟然提前讓曲靈這個當事人知道了,還找到家裡來,鬧了這一出!

他懊惱、憤恨,腦子高速運轉著該怎麼解決目前的困境,卻看見梁銀花又忍不想要說些什麼,趕緊不留力氣地打了她一巴掌,打得梁銀花“哎呦”一聲捂住臉頰。

李主任打人的手剛收回來,就看見一位四五十歲,穿著灰不溜秋長袖四兜襯衫,身上打了七八個補丁,短短的頭發被卡子牢牢卡在耳朵後面的婦女撥開人群走了過來。

李主任心下一苦,心說,自己怎麼這麼倒黴,怎麼把這位活祖宗給招引來了,這下更麻煩了!

曲靈自然也看到了來人,心中一喜,目光往人群裡頭逡巡著,正看見李奶奶躲在一個高個子男人身後,臉龐上帶著得意的笑,見曲靈看過來,朝著她比了個大拇指,而後手指揮了揮,示意她轉過頭去,別被人發現了。

曲靈想要朝她笑笑,卻發現自己的嘴角僵硬,整張臉都是麻木的,不受控制,根本笑不出來。這種感覺她很熟悉,父親去世的那兩天剛感受過,就是哭多了的後遺症,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人居然可以流出那麼多的眼淚。

她轉過頭來,將目光落在來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