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殘骨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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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河是被此起彼伏的鑿木聲驚醒的。棺材鋪的柏木香混著桐油味往鼻子裡鑽,他試著抬了抬左臂——纏著染血的麻布,腕上結著層青灰色的痂,形如半綻的山茶。
“陰陽傘的殘骨在堂屋供著呢。”劉老銀匠叼著煙桿,銅煙鍋磕在棺材板上,“自打那夜雷劈過,這骨頭天天寅時三刻準時響。”
柳青河踉蹌著推開堂屋門,二十八根傘骨懸在房梁下,被穿堂風撞得叮噹作響。最奇的是斷口處生著層琥珀色膠質,像是有人趁夜用魚鰾膠粘過。
卯時的露水順著窗欞往下淌。柳青河將傘骨浸入桐油,裂紋中的膠質遇油膨脹,竟凝成個拇指大的嬰孩形狀。他用銀針挑破膠膜,裡頭滾出顆玉色珠子——正是林月容陪嫁的南海鮫珠,五年前隨葬時他親手放入棺中。
棺材鋪後院突然傳來嬰兒啼哭。柳青河抄起傘骨衝過去,卻見柏木棺材裡躺著個粗陶娃娃:肚臍處嵌著鮫珠,腦後插著半截銀針。劉老銀匠的煙桿“啪嗒”落地:“這針法…是接生婆用來扎早產兒的‘催命針’!”
城南茶樓的說書先生遞來本泛黃賬冊,封皮沾著暗紅指印:“前日收拾舊書攤,在《魯班經》夾層裡翻出來的。”
柳青河翻開賬冊,癸未年的條目赫然寫著:“收蘇婉清白銀二十兩,制竹骨胭脂傘十八柄,傘面裱胎衣血浸桑皮紙。”
紙縫間滑落片乾枯的桑葉,背面用血寫著:“林氏女嬰血飼傘骨,可鎮怨氣三十載。”
窗外飄過黛青裙角,柳青河追出三條巷,那女子卻立在染坊門前。晨曦照在她左臉的燒傷疤上,竟與林月容胎記的位置分毫不差。
沈家染坊的靛藍染缸咕嘟冒泡。沈婆婆用竹竿挑起缸底沉澱物——竟是團佈滿針孔的胎衣,金線繡著“癸未年臘月”字樣。“蘇婉清那日抱著這胎衣來,說要染成山茶紅。”老人枯手顫抖,“她說‘陳家既要負我,便用這血色賀他們新婚’。”
柳青河用鑷子撥開胎衣纖維,內層黏著片桑皮紙,正是月容描傘面用的金粟箋。對著日頭細看,紙面針孔竟組成幅星圖:北斗七星的位置標著七口古井,天樞星處正是陳家祖墳。
子時的梆子聲格外悽清。柳青河按星圖找到第七口井,轆轤上纏著褪色的紅綢。他轉動絞盤時,井底傳來銀鈴般的笑聲——三十八年前,林月容抓周時碰響的銀鈴鐺,正卡在井繩結釦處。“青河哥!”
少女的呼喚驚得他手一鬆。轆轤飛速倒轉,井底騰起團青霧。霧中浮現月容十四歲的模樣:藍布衫,麻花辮,正蹲在井邊洗衣裳。她忽然抬頭嫣然一笑,腕上銀鐲滑落井中,砸出“叮咚”脆響。
柳青河伸手去抓,卻撈起把溼漉漉的胎髮。髮絲間纏著銀針,針鼻穿著紅線,線頭繫著半片燒焦的婚書。
棺材鋪後院的熔銀爐晝夜不息。柳青河將鮫珠碾成粉,混入陳年魚鰾膠。刷到第七層時,陰陽傘的殘骨突然抽搐般蜷曲,斷口處生出肉色筋膜。劉老銀匠的煙桿險些燙著手:“這是‘骨生肉’!《考工記》裡說陰竹浸過三世怨侶血,遇鮫人淚即成活物!”
寅時三刻,傘骨準時發出嬰啼。柳青河用銀針刺破筋膜,血珠滾落處浮現林月容的字跡:“速毀傘骨,莫步後塵!”
話音未落,黛青女子破窗而入,燒傷的左臉開始蛻皮,露出底下完好的肌膚——與林月容生前一模一樣。
染坊銅鏡映出兩個身影。柳青河舉著陰陽傘殘骨,看鏡中黛青女子撕下假面:“阿容用雙生繡法把我倆的命縫在一處,她替我鎮魂三十年,我代她護你周全。”
蘇婉清腕上的纏枝蓮銀鐲寸寸開裂:“當年我投井時已有身孕,接生的林娘子用禁術將胎兒精魂封入傘骨——就是你媳婦!”
窗外驚雷炸響,懸在樑上的傘骨突然暴長。青竹表面浮出林月容的臉,口吐男童之聲:“阿孃,我冷……”二十八根傘骨如觸手纏向柳青河,竹節處裂開密密麻麻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