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的河神廟飄著紙錢灰,陸九的刻刀懸在陰槐木棺上。

省城來的調查官正在宣讀罪狀,鎮長家族的翡翠扳指在證物盤裡泛著血光。陸九的刀尖卻始終落不下去——棺裡躺著七十二具礦工骸骨,還有祖父那截髮黑的食指骨。昨夜老更夫塞給他半本日記,頁邊捲起處寫著“封棺不是埋秘密,是等晴天。“

廟門外忽然傳來窸窣聲,二十幾個鎮民抬著薄皮棺魚貫而入。棺材鋪學徒阿昌紅著眼眶“陸哥,我們把西坡墳的棺材全起出來了。“&nbp;他掀開最末那口小棺,裡面整整齊齊碼著褪色布偶,每個都缺顆紐釦眼。

巳時三刻,陸九在祖父的檀木箱底翻出褪色襁褓。

靛藍布料上的金線已經發暗,但“長命百歲“的針腳依舊清晰。當他對著日光細看時,發現夾層縫著張生辰帖——正是人皮賬本上被硃砂圈住的某個日期。地窖暗門突然洞開,藥鋪陳掌櫃舉著油燈“你祖父封的第一**棺,葬的是你親孃。“

三十年前的畫面隨著這句話劈進腦海暴雨夜,祖父將哭鬧的嬰孩塞進棺材鋪暗格,轉身封住那口尖叫的薄皮棺。陸九摸著後頸的毒痕,終於明白那蛛網紋為何與賬本河道圖重合——那本就是鎮長家徽的變體。

午時烈日曬化柏油,七十二口棺材沿主街排成冥河。

陸九握著祖父的菸袋鍋,敲響第一口陰槐木棺。當他把襁褓鋪進棺底時,棺材突然傳出蜂鳴——是夾層裡的傘骨針與赤鐵礦共振。圍觀人群中的鐵匠突然跪地“當年我打的礦鎬,全被鎮長換成劣鐵!“

瘸腿黑狗不知從哪竄出來,叼著塊帶血的民兵徽章放在棺蓋上。陸九認出這正是井底屍骸的遺物,徽章背面刻著“陸守義“,那是祖父在礦難中喪生的長子,他的親叔叔。

未時暴雨突至,陸九在棺材鋪門檻下挖出陶甕。

褪色紅綢裹著的,是把生鏽的傘骨鑰匙。當他把鑰匙插進河神廟銅牌機關時,整面供牆轟然翻轉,露出嵌滿傘骨針的罪狀碑。碑文記載著三十年前被篡改的礦難記錄,每個遇難者名字旁都釘著帶血的傘骨針。

人群突然騷動,萬寶樓掌櫃被推搡到碑前。他虎口的黑痣已經潰爛,正是毒針反噬的徵兆。當陸九舉起那枚民兵徽章時,掌櫃突然慘叫,指著碑文某處“這裡!當年活埋礦工的通氣孔就在這裡!“

申時末,陸九站在礦洞口撫摸巖壁抓痕。

省城來的工程師正用石灰標出礦脈走向,那些蜿蜒紅線與人皮賬本上的河道圖完全重合。調查官遞來公文“鎮東頭劃了塊地做義冢,需要個懂行的封棺人。“

陸九望向山口處的老墳,祖父的墓碑新添了行小字“封百棺,守一諾“。昨夜埋銅牌時挖到的鐵盒裡,藏著把未開封的雕棺刀,刀柄纏著孃親嫁衣上的靛藍絲線。

酉時三刻,最後一口陰槐木棺合攏時鴉雀無聲。

陸九沒用鐵釘,而是雕了七十二枚木榫。每枚榫頭都刻著遇難者生辰,榫尾則是他們生前最惦念之物缺角布老虎、生鏽懷錶、半截桃木梳…當最後一聲“咔嗒“響起時,夕陽恰好穿透棺蓋的透氣孔,在碑林地面拼出完整的河脈圖。

更夫老趙頭忽然捶胸痛哭“那年我貪了五斤白麵,幫著抬了半夜棺材啊!“&nbp;人群接二連三跪下,震得紙錢灰騰空而起,像群終於歸山的雀。

戌時,陸九在棺材鋪門檻上磨新刻刀。

阿昌蹲在旁邊刷桐油,忽然指著陰槐木棺“九哥,這棺蓋紋路怎麼像地圖?“&nbp;陸九輕笑,刀尖輕點棺尾噬魂紋。月光下,那些蛛網狀紋路延展成河山脈絡,每個節點都綴著星辰——正是祖父日記裡畫的“百棺鎮邪圖“。

打更聲傳來時,陸九將最後一把傘骨針丟進熔爐。藍煙騰起的剎那,瘸腿黑狗躥進鋪子,嘴裡叼著個褪色布偶。這次,布老虎的右眼紐扣完完整整地縫著,用的是靛藍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