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取善趴在枕頭上看他,圓圓的眼睛裡一點睡意都沒有,像只精神奕奕的夜貓子。

“我在想,你臉上這個傷口是怎麼回事?”

“這?只是早上刮鬍子不小心留下的。”因為他當時不專心,想到馬上要去接親就心神不定,所以不小心把自己刮傷了。太過丟人,崔競沒有細說。

孟取善更來了勁:“刮鬍子?有一個問題我早就好奇了,四叔為什麼不留鬍子?”

如今梁京中不管文臣武將,都習慣留胡須,長長短短各有特色,但四叔就不愛蓄須,每次見他都是清清爽爽的。

看來不給她講講故事,她是不想睡覺了。

崔競只好滿足她的好奇心,解釋道:“我當時是瞞著家中參軍,到了邊關,最開始在宿州。”

“那時,我才剛去,並不習慣那邊的風俗,生活上也還帶著梁京郎君的一些習氣……”

宿州風大,男子都會留胡須,能稍微擋一擋風,免得臉上被吹得皸裂。他當然也不例外,而且還會和其他人比一比誰的胡須留的更濃密。

當時有一位帶著他的長官,就留了一臉茂密的絡腮鬍子。

可這人太不講究,又特別喜歡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牛肉羊肉,經常吃得鬍子上都是油,又邋遢不愛洗,吃完一抹嘴,就躺在屋子裡睡大覺。

這位長官本身體味就重,身上還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臭味,其實那個環境,大家或多或少都有些臭味,但那個長官格外讓人無法忍受。

“……有一次我去向他彙報佈防情況,他留我一起吃飯,我就看著他吃著吃著隨手撓了撓鬍子,從結成一團的鬍子裡鑽出來好幾只小蟲子,掉在他面前的大盤裡,又被他隨手摳起來捏死,塗在案幾邊緣……”

崔競說的太有畫面感,孟取善都忍不住抱著枕頭挪得離他遠了點,臉皺成一團。

那個畫面也給當時還年輕的崔競造成了很大的沖擊:“所以,我回去之後,就把自己留了許久的鬍子剃了。”

他是一萬個不想像上官那樣養出一把藏蟲子的大鬍子。

當時還有不少看他不順眼的同袍,看到他刮幹淨鬍子的臉就嘲笑他,說他不愧是梁京來的小郎君,如此精緻講究,和大家不合群,長相行為都是個小白臉,沒有半點他們宿州男兒的豪氣。

崔競當時那脾氣,忍得了這個?他當即放出話去,不服都和他比比,輸給他的,全都得把鬍子剃了。

那之後,幾乎大半軍營的男人都沒了鬍子,剩下的都是沒敢和崔競比試的。

他們輸了,背地裡還要編排他,說他長不出鬍子心裡有疾,羨慕他們鬍子茂密,因此才要讓眾人跟著剃鬍子。

可想而知,崔競聽了這話氣笑了,之後每日都要和人比試,逼著人家把鬍子剃了。

一連大半年,他越戰越勇,直到再沒人敢對他的臉說什麼。

而那年冬天,太冷了,鼻涕流下來都會凍成冰柱,往年眾人掛著一鬍子的冰渣,那年一群沒鬍子的男人,臉上的皸裂都更多了。

所以他們就爭相搶購一種用來擦臉的羊油,每日往臉上抹,這才好一些。

“……後來離開宿州去了其他地方,刮鬍子也成了習慣了。偶爾太忙留了幾日鬍子,閑下來又會刮掉。”

孟取善託著腮聽他講,更多時候在看他臉上不自覺露出的懷念笑容,和說起邊關生活時微亮的眼睛。

那些痛苦的磨礪,在他心中,似乎並不覺得苦,而是自得其樂。

“你去過很多地方,聽起來都很有趣,要是有機會,我也想去親眼看看。”

崔競說:“聽起來有意思,真去了就是吃苦了。你若是想聽,我講給你聽就是。”

他果然給她講了沂州廣袤的天空和起伏無盡的沙丘、掖州長長的古城牆、途州當地的一種用土烤制的燒餅……

本意是想哄她睡覺,結果發現越說孟取善越清醒。

看一眼燃燒的了小半的燭火,崔競只得說:“日後再慢慢講給你聽,你現在該睡了。”

孟取善意猶未盡地躺下,雙手放在腹部。但是才安靜了片刻,她又問:“就這樣睡嗎,我們是不是還有什麼沒做?”

崔競:“……”

他提醒她:“明日你姐姐要隨寧郡王出發去寧州了,你不想早起去送她?”

這有關系嗎?難道她明日還會起不來?孟取善疑惑了一會兒,腦袋一歪打著呵欠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