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競都要習慣她私底下的口無遮攔了。沉默片刻,目光沉滯地盯著她,高大的身形和蹙起的劍眉,自然而然地展現出迫人的壓力:“你想嫁給我?”

孟取善沒被他嚇住,反問:“你不想娶我?”

對一個人感興趣、關注的目光,是無法隱藏的。

或許他裝得很好,但有時候下意識的語言動作都會暴露出在意。他看她的目光,和看別人是不一樣的。

崔競被她一句一句,問得啞口無言。

他看著孟取善圓潤的眼睛,回憶起在邊關打獵,遇到猞猁的情形。

那是一種長得可愛但食肉的動物,謹慎又敏銳,膽子很大。

它會蟄伏許久觀察感興趣的獵物,等到獵物疏忽大意露出破綻時,猛地撲出去對準弱點攻擊,咬住獵物後就不會放開,直到耗死獵物。

崔競曾看過這種大貓在荒原捕獵,他拿起弓箭對準它,也知道自己一箭可以射傷它,但它抬起腦袋從野草叢中和他對視,崔競又放下弓箭,看著它銜著一隻野兔跑走了。

崔競忽然抬手,寬大的手掌壓了一下孟取善仰起的腦袋,壓下了她過於明亮透徹的眼睛。

“二孃信蔔卦嗎?”崔競轉而問。

梁京內,盛行蔔卦算命,不管是官宦權貴還是平民之家,都離不開這些。

宮中每年每月,都會為皇帝蔔算,大到王朝命數,小到每日吉兇。

而在民間,婚喪嫁娶都離不開蔔卦,挑選良辰吉日,算姻緣禍福。哪怕不信這些,生活中也處處是這些。

“難道,你要說不願娶妻是因為算命蔔者說你命中無妻?”孟取善好奇。

“自然不是,蔔者說的是,我壯年戰死沙場。”崔競笑了一下,又揉了一把小娘子的腦袋,才收回手去,認真道,“你也不願有一個早逝的夫婿吧。”

崔競從孟取善眼裡看到了懷疑和疑惑,在她看來,他似乎不應該是這麼一個相信蔔算的人。

確實,在十五六歲的少年時期,崔競對蔔卦算命嗤之以鼻,他不相信人一生的命數早就定下,只覺得街上那些蔔者裝神弄鬼,全是騙子。

十六歲的崔競,已經顯露出自己的天賦,同齡人沒人能打得過他。與他關系最好的三哥常說,他們兄弟以後一同去戰場殺敵,一定所向披靡。

就是那年,他和三哥遇到了一個窮困潦倒的蔔者。那蔔者看到他們兄弟二人,指著他們哈哈大笑,口中不斷念道:“一人少年溺亡,一人中年戰死沙場”。

“說我們戰死沙場就算了,溺亡?真是胡說八道,我們從小在河裡游到大,又不是旱鴨子,怎麼溺亡?我偏就不信了,走,咱們往護城河裡玩水去!”

崔競那時與三哥一般的脾氣,哪怕心有顧慮,被三哥一激也就把那點顧慮拋之腦後。

那只是很尋常的一日,去的也是他們常游水的地方,但是三哥真的溺死了。

他渾身濕漉,神情渾噩地被人送回家中,面對的是嫡母歇斯底裡的痛斥和責怪,三哥的屍體在家中停靈幾日,他就在棺木前跪了幾日。

從此以後,那個對什麼都沒有敬畏之心,意氣風發的崔競就消失了。

去邊關,上戰場,是他自己選的。

這麼多年了,那個“一人少年溺亡,一人中年戰死沙場”的讖言他始終記得,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沒想過要娶妻生子。

或許他確實對孟取善有幾分不同尋常的關注與喜愛,正因如此,他更不該有娶她的心思。

崔競長嘆一口氣:“失望嗎,我心懷畏懼,並非什麼英勇無畏的大英雄。”

孟取善再聰明也不過十七八歲,解不出他多年以來的心結與複雜的情感,她只明白一件事。

“原來,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