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對

八點半,這座城市準時進入睡眠,店鋪關門,整條街都黑漆漆的。

來這裡兩個月,溫予還不能適應這種黑,彷彿月光頭照不進來一般,只能憑借腳底踩到地面的沙沙聲來判斷自己是在往前走,而沒有拐入其他什麼荒廢小巷。

晚上的風更加濕潤潮冷,她裹緊外套,希望這幾日的降溫早些過去。

樓道整日一股尿騷味,不知是野貓還是野狗把這當成了宣洩的公共廁所,溫予每次進來都捂著鼻子。

今日的味道似乎更大一些,潮潮悶悶的,像下水道返上來的味道。

走到出租房門口,味道更大。

早聽隔壁鄰居說這個小區下水有問題,溫予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不是她容易瞎想,而是這幾個月發生在她身上的倒黴事已經夠多了。

開啟門,汙濁的水漫過門檻,溫予驚得跳起來,反應這樣迅速還是被髒水浸到鞋邊,她心裡一陣惡心,開著門走到上一層樓梯,靜靜地等著屋裡的水流到可以下腳的地步。

她是二樓,一層是車庫,沒有人家,不然房東早給她打電話了。

真是倒黴,今天依舊倒黴。

這個叫費縣的地方根本跟她八字犯沖,溫志凡到底是從哪得知中國居然還有這麼個破地方!

溫予憋著氣,踩在門口往屋裡看了一眼。

好訊息,只是衛生間洗手池的水管爆了,汙濁的水也只是因為在地板革上泡了一天,把革皮下的髒東西都泡了出來,不是溫予想的馬桶反水。

這可怎麼辦?

屋裡一股自來水水鏽的味道,溫予捂著鼻子把屋裡能開的窗戶全都開了,她到小紅書搜尋衛生間水管爆了怎麼辦,按照教程關閉了房間水閘,這回洗手池終於不漏了。

這時,對門的門被開啟,一位銀發老人從裡伸出頭,正瞧見站衛生間門口對著壞水管皺眉的溫予。

“水管漏啦?”

夜晚忽然出現的聲音讓溫予嚇了一跳,來到這這麼久,她還沒跟鄰居說過話,不大自在地嗯了聲。

“您好,請問您認識現在可以上門修理的工人嗎?”溫予問。

銀發老太搖頭,“太晚了,這個點都休息了。”

她就知道。

九點鐘在她以前生活的宜寧,夜生活還沒開始。

溫予有些煩躁,她走到門口,沖銀發老太禮貌一笑,打算關門。

“你要修,得明天早上四點去交易市場岔路口那,去晚了技術好的人都被老闆們僱走了。”

銀發老太說完後,原本鬆弛的眼皮耷拉得更加厲害,看起來很困,關上門。

溫予在原地消化了好一會兒。

——就是說她想找個維修工人都得等到明早四點到市場?

她大學就業指導的結業論文,就是研究當今中國社會的求職現象,所以她對這種‘市場’多少了解一些,裡面魚龍混雜,都是些學歷很低甚至大字不識一個的角色。

費縣的低效率再一次重新整理她認知下限。

次日四點,溫予來到鄰居說的市場岔路口。這是她第一次沒被那隻比鬧鐘還準時的泥鰍雞吵醒。

一塊十字路口死角,馬路殘破卻開闊,天色黑暗,同深夜一樣,繁星零星點點,風能將身上殘存的最後一絲睡意吹光。

路邊停著三四輛推車,鐵皮排煙孔炊煙哄哄騰騰,這輛車是餛燉味的,那輛車是米線,再後一輛是猛男炒飯。

這些披星戴月的早餐車將這片馬路彰顯得很熱鬧,鍋鏟碰撞鍋底,鐺鐺鏹鏘,人聲鼎沸。

“市場”

這些或蹲或站或坐在簡易餐桌前三口解決一碗麵的人,就是市場的商品。

他們大吵大鬧,言行舉止毫不規矩,說著話能從嘴裡卡出一口痰,又或者按住單邊鼻孔,擤出另一邊的鼻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