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劇給我造成的強烈的悲劇感,並不是簡單的生死離別,實際上我認為死亡並不構成其be感的關鍵元素。因為好人為理想而赴死,並不是悲劇,而是一種自我成就與完滿,真正的悲劇在於,原本可以成為“好人”的人,因為制度性的限制,最終“不得不”成為了一個“壞人”。因此,我希望重新給男女主一個結局。並不只是針對他們兩個人物,而是希望從根本上就使無數個“匡連海”不會因一身武藝無處施展,因為門閥限制而走上歧路。結合則天後期人才擢拔制度改革的歷史事實,所以有了這個改寫。

盡管非常非常喜歡匡連海和潘玉,但不得不承認,這兩個角色是有其不完滿之處的。可惜原劇是權謀劇,注重懸疑偵探線的梳理,對這兩個年輕人物的感情線和成長線都著墨不多。匡連海看似武功高強、心機深沉,但其實內心自卑、孤傲、脆弱;潘玉雖貴為金枝玉葉、率真可愛,但同時也性格驕縱、蠻不講理。他們兩個的性格缺陷在前期都暴露得很明顯,因此這樣兩個人,要互相治癒成為靈魂伴侶,一定是需要更曲折的成長線的。

從原劇看,匡連海驕傲倔強,就算撞劍而死,也絕對不會自認罪責回頭是岸的。這樣的人物,要想避免be的結局,必須是經歷了重大的事件導致其性格有所轉變,才能讓他徹底意識並直面自己的錯誤。一般這樣的黑化人物作主角,那就是死了一回沒死透,女主就當他死了原諒他。但匡連海這樣武力值點滿又寧死不折的人,一定會把自己捅死得透透的。所以放棄了匡連海撞劍被師父營救之類的劇情線。從原來的劇情看,他深情、專一,黑化前後都堅定地喜歡潘玉,所以我作了一些改動,必須讓師妹“死一回”才能真正地對他進行震顫作用。同時,我也認為只有喜歡潘玉的匡連海才是真正的他,因為只有這樣專一就是點在他人設裡最關鍵的因素,所以我拒絕給他安排別的同人文女主。在我看來,原劇潘玉發現匡連海的“真面目”後,他們才可能産生真正的愛情。匡連海身份暴露在二人感情線中的作用,就像純元故衣事件一樣。只有經歷了這件事,潘玉才能真正意識到,自己所愛的根本不是一個“完美好人”的大師兄,而是心機深沉的天山黑蓮。只是原劇二人沒有機會繼續感情線推進和成長,我希望在續寫裡面完善兩人感情的前因後果,讓潘玉真正喜歡上那個腹黑且傲嬌的匡連海,而非一個他偽裝出來的善良好人。

另一方面,我覺得匡連海的黑化其實有跡可循,他出身孤寒,對權力充滿嚮往,這也是他性格不可忽視的暗面。所以我必須將這些黑化的劇情承認下來,只有直面這些錯誤,才可能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反之,如果扭頭直接快進到黑化之前讓他從白匡時期開始就拒絕武三思的誘惑,那也不是匡連海了,要知道,其實匡連海作為迷人的反派角色,很多魅力值都是在黑化後展現的,比如綠茶雄競、比如狩獵時刻。這些特質是和他白匡時期的有擔當、有追求互相補充的。

在續寫的過程中,我希望以匡連海的成長線為明線,潘玉的成長線為暗線。我希望匡連海深刻地承認其錯誤,並且勇敢地去贖罪。天山大俠的一身武功不應該成為慾望的私器,而應該成為面對敵人的利器。然而另一方面,風摧邊關這個以長城為中心的故事,發生的根本原因是遊牧與農耕民族在針對農牧交錯帶資源的爭奪。在中國古代歷史上,這是一個紛爭不休的問題。但這個頑疾其實一定程度上是基於雙方對彼此的誤解。在中古時期,遊牧民族規律性地南下,很多時候是為了掠奪只有農耕地區才能生産的物資,而非是基於其對擴大版圖的軍事需要。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這個時候真的能透過光設榷場推動沿邊市場的開展,化幹戈為玉帛。要想達到這一目的,就需要兩國代表交涉的情節,所以我新增加了一個女二。當然,這裡的回鶻只是一個西域的意向所指。今天以“龍關”為名的關隘實位於河北,其實交戰的對方更有可能是渤海國,我不明白為什麼劇裡開頭說的是“西域”兵馬。但是如果將其理解為西北部邊疆的一個關隘,那麼設定為回鶻是比較合理的。回鶻早期信仰摩尼教,其代表性理論就是關於“二元論”的思想,匡連海與回鶻公主站在不同立場對草原與農耕民族的資源爭奪進行討論時,黑暗與光明對立的觀念也在影響回鶻人對戰爭和土地的理解。埋藏在這裡的伏筆是,兩個民族的關系,其實並不是一方絕對正義而一方絕對卑劣的“二元對立”式格局。回鶻公主與匡連海的關於光與色討論的機鋒,也在暗示回鶻信仰從摩尼教轉向佛教,與中原關系從對立走向結盟的歷史走向。當然,回鶻是沒有這樣的女王。這種組織形式也不可能出現這樣的君主,關於坦坦,那完全是虛構的情節。

當然,我也有一個私心是希望透過女二的設定,使原劇裡“四處留情”的潘玉更堅定地確認自己的心意。畢竟“被愛的永遠有恃無恐”,匡大俠這麼帥這麼厲害當然沿途會有很多追求者。並且,我也希望藉此來確認匡連海對潘玉感情的排他性,是基於唯一而非型別。既然你喜歡嬌縱的、漂亮的、富貴的,那麼我就給你安排一個身世更牛、更美貌更刁蠻的角色。看看你是不是能真金不怕火煉。

另一方面,劇裡前期人們對匡連海的尊稱還是“匡大俠”,但是他黑化後就再也沒出現,變成了“匡連海”“匡公子”。我希望匡連海成為真正的配得上“天山大俠”稱號的人。所以希望他建功立業,實現自己的理想,必要的時候也能全身而退,放棄名利。

另一方面,潘玉確實是大小姐脾氣,不近人情,又和多個人物關系曖昧。整部劇裡,都是匡連海在為她付出和做事,很像單方面的愛戀。我希望她能真正地學會“愛人”,如果不懂得珍惜愛自己的人,那麼即使是“三男爭一女”,也終究如指尖流沙般散去。武官龍是這樣,李玉良是這樣,匡連海也是這樣。其實匡連海的脆弱、綠茶和不安全感,和潘玉也很有關系。如果打直球可以輕易地獲得愛,為什麼還要費盡心思綠茶呢?所以我希望女主在續寫裡能從一個無憂無慮、頑皮天真的少女真正成為一個有擔當的人。潘有利把女兒送到天山練劍,是因為他不希望女兒像自己那樣為人所掣肘,畏縮不前。我希望在跟隨女皇做貼身女官與派遣跟隨狄仁傑查案的過程中,潘玉能夠發揮她性格裡勇敢頑強的閃光點,在深入底層社會調查時,既開始同情並理解匡的真實處境,也進一步完成了自己的成長線:逐漸明白世事蒼涼,肩負起自己作為高官子弟的責任。她勸說女皇招攬賢才,除了一定的私心外,也是希望從根本上解決門第帶來的社會問題。這也非常符合武則天後期的局勢:女皇對李唐皇室心有忌憚,希望扶植自己的勢力。另外流人案確然是武則天時期的真實案件,只是我做了一些改編,畢竟這只是一個cp向的續寫,朝堂政治並非我的本意,所以著墨不多,而破綻有不少,寫法上也有些幼稚。

而安排匡連海和潘玉大婚,除了希望兩個顏值性格般配的角色he以外,還有一個根本的因素。李唐前期仍延續了北朝以來勳貴聯姻的狀態,豪族把持朝廷大權的狀態。透過聯姻,權力幾乎只在少數家庭中流轉,這也是為什麼潘玉會與武官龍成親的前提條件。我們甚至可以把這一時期看作北方草原民族部落議事制度的延續。因此,高官之女潘玉和孤寒子弟匡連海的結合,可以視為某種烏託邦式的隱喻。事實上,我認為,潘玉除了“師妹”的角色,對匡連海構成吸引的還有一層原因來源於匡連海對權位的嚮往,潘玉恰好成為了這種愛慕的符號。這並不是說匡連海是一個沉迷權力、口是心非的虛偽小人,而是這種身份之別恰恰構成了兩人愛情悲劇的關鍵性因素。當然,至於玄宗以降,依靠科舉而完成文人身份認同的“孤寒”群體,則構成了延續至北宋的又一政治隱線。

另外,我覺得匡連海對潘玉的感情應在天山的時候就有很多的前置觸發因素。所以試圖在續寫的部分穿插很多回憶來補充。此外,我非常不滿原作中潘玉選擇匡連海時的話“現在陪在我身邊的也只有你了”雲雲,這使得兩人之間的感情變成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挑選”。然而真正好的感情,應當是“非你不可”的唯一。所以你愛的到底是什麼?在故事最後,我大概希望能給出的回答是,這種愛意固然可以始於某種自我的對映,然而這個過程應該生發於兩人的互動,正是共同的經歷、共同的信仰使得雙方産生了堅定的感情,同時愛也應該包括對方的陽面與陰面,愛應該是接納對方的一切,愛應該是無需多言的默契。

看劇的過程像做了一場夢,寫作的過程又像是夢的延續。也許夢早該結束了,只是我自己遲遲不願醒來。我曾經看過陳冠霖別的劇,但唯一打動我的只有匡連海。我試圖在無數個他飾演的別的角色身上去找匡連海的影子,但總是不能夠。其實那些話,應該是送給我自己的。在相似的人身上打撈故人的影子註定徒勞無功,所有人都乘著時光的小舟自然地迎來了新生活,到頭來,只有觀者還痴痴地停留在那個斷片的時空。所以盡管不捨得一拖再拖,彷彿我只要不結束書寫,這場夢就不會結束,然而現在大概是時候說告別了。

盡管所有人物都是虛構的,可是他們的靈魂與骨血,如何不曾鮮活地發生在一千多年前的小人物身上呢?無數次我試圖從旁觀者的角度去接近歷史真實,然而只有寫作的過程,才覺得自己接觸到那活生生的真實,那被史書淺淺掠過的真實的苦痛與掙紮、快樂與希冀。故事裡的人物彷彿都已經是我熟悉的朋友,如果他們能在平行世界有自己美好的人生,那麼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2025年4月3日夜

於燕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