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宋典和何聚,記得何管家和劉阿姨,甚至記得一起長大的邵重洲,連公司年終財報他都記得一清二楚。

唯獨忘了她。

江淮給出的解釋是:解離是一種心理防禦機制,個體透過將自我和當下的視線切斷的方式,來逃避難以接受的痛苦。

解離的産生與童年時期嚴重的心理創傷、暴力欺淩、被嚴重忽視和壓抑有關,這種防禦機制可以讓人在心理缺乏外力幫助的情況下,遮蔽外在傷害和內心的痛苦而生存下去。

這個結果出乎所有人意料,事情傳回老宅,薄霖又讓薄影寧來看過一回。

他記得薄影寧這個姑姑,但是不記得她結婚生過孩子了,薄影寧臨走時,拉著尹岑到門口,哭了一回,又囑咐尹岑照顧好自己才離開。

後面醫療團隊的建議是肢體僵化和記憶需要慢慢進行恢複,恢複時間難以下定論。

正午陽光將病房窗欞拓印在米色地磚上,尹岑推著輪椅碾過光影交織的菱形圖案,輪轂殘留著櫻花瓣碾碎的淡粉色汁液,停在床側的餐桌前。

劉阿姨按照他慣常的用餐方位擺好了餐具。

南瓜奶油醬在骨瓷盤裡泛著暖金色,尹岑用銀叉捲起意麵時,看見醬汁正順著他的叉尖滴落在盤邊。

“要不要加帕瑪森?”她擰開研磨器的手停在半空。

薄聿川垂眸切割雞肉,半僵化的指尖沒有平日靈活,但他的姿態像在拆解精密儀器,銀叉與瓷盤碰撞的脆響每三秒一次,精準得令人心悸。

何聚坐在另外一側的床邊,突然咳嗽著翻動雜志,銅版紙發出誇張的嘩啦聲。

尹岑盯著薄聿川喉結滑動的頻率,不合時宜地想起某個時刻他失控地模樣。

“味道……”她聽見自己聲音在消毒水氣味裡發顫,“還合胃口嗎?”

“不錯。”他抬眼時,睫毛在眼下投出柵欄狀的陰影。

窗外恰有候鳥回歸,驚起枝頭積存的櫻花雪,紛紛揚揚,粉花瓣如蝴蝶般墜落。

尹岑的指甲掐進掌心, “早上說去看櫻花的,我們待會兒……”

“何聚。”薄聿川突然擱下叉子,金屬與大理石碰撞的顫音驚飛了窗臺上的麻雀,“兩點陪我去康複中心。”

正在假裝研讀《柳葉刀》的何聚默默抬起頭,雜志頁尾被攥出漣漪狀的褶皺,他應該是一直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這是頗為窘迫地看向薄聿川,生硬地說了一句:“好的。”

尹岑看著薄聿川用紙巾擦拭嘴角,折疊的稜角精確對齊餐盤邊緣——他好像變回了早年那個生冷淡漠的薄聿川。

尹岑的臉一下就垮下來了,精心偽裝了許久的笑容凝固了,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薄聿川察覺到她的情緒,補充了一句:“我真的不記得你了。”

“沒關系,”她強扯出一抹笑容,比哭還難看,“你好好休息。”頓了頓,她又接著說,“我去趟公司,晚上再回來陪你。”說完沒等他回答,便起身去拿外套,腳步匆匆離開了病房。

“欸,這麼快吃完了?”劉阿姨從外面回來,看到尹岑低頭疾走,不太開心的樣子。

尹岑沒回應她,搖了搖頭就走了。

她走了之後,何聚照常帶薄聿川去做複建。

周圍四下無人的時候,薄聿川問何聚:“我結婚的時候什麼樣?”

何聚沒理解他的意思,“你指哪方面?”

“各方面。”

何聚略微一想,說:“你看起來,挺樂意的。”

房間內的壁爐餘光忽明忽暗,栗子殼在瓷盤裡七橫八豎地躺著。

房門被輕輕推開,尹岑腳步輕盈地走了進來,她回去投入工作一下午,順便調整了心態,決定做事有始有終。

誰知薄聿川連頭都沒抬一下,注意力依舊完全集中在手中的栗子上。

尹岑靜靜地站在一旁,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待他剝完最後一顆栗子,她走過去,抽出一張濕巾,動作輕柔地牽過他的手,想要幫他擦拭手上殘留的碎屑。

他卻像是被燙到一般,不自在地將手縮了回去,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注意影響。”

尹岑嘴角微微上揚,眼中閃過一絲狡黠,輕笑道:“我們之間有什麼好避諱的,該發生的都發生了。”

他聞言,緩緩抬起頭,目光冰冷地看向她,“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