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活成一束光(第2/2頁)

“是的，霍恩太太。”

“阿黛爾怎麼樣？她是個好老師嗎？希望她能夠帶給你們有用的知識。”

“阿黛爾是個非常棒的老師，她耐心，知識淵博，富有愛心。我們，我是說，我的同學們都非常喜歡她。”

“我帶你到裡面參觀參觀。”保羅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像個孩子似的拉著雨琪往屋裡走。

於是，李雨琪跟保羅的父母暫時告別，任由保羅帶著她在房間裡四處走動。這是一座潔淨如新的古老別墅。大門是棕紅色的舊木門，門框兩側的牆柱由凸凹別致的石磚壘砌而成。鋪著灰白瓷磚的大廳裡擺放著翠綠的盆景，牆壁上掛著上世紀的油畫，碩大的磚瓦壁爐中火焰正熊熊燃燒，給人一種歷史厚重的感覺，彷彿這個房間見證了歷史。

李雨琪跟在保羅的身後，聽他介紹房子的歷史和他的祖輩們在這裡留下的種種軼事。原來，牆上的油畫都是保羅的祖父親自創作，他生前是一位業餘畫家。盡管家境貧寒，他仍然堅持畫畫，雖然未成名，卻為家人留下了珍貴的回憶。

客廳裡的大部分人都是保羅父母的老朋友，有喬納森夫婦、貝克爾夫婦，保羅還告訴李雨琪，貝克爾的房地産生意做得很好。此外，還有華特夫人，華特先生在兩年前的一場車禍中失去了一條腿。現在，他們在離家不遠的地方開了一家花店，生意一般。對於李雨琪而言，這些人都是陌生的面孔，唯一讓她感到熟悉的只有保羅的姐姐——阿黛爾。阿黛爾與保羅截然不同，體態肥胖，短粗的脖子幾乎被雙下巴完全遮擋，走路時一掂一掂的。保羅告訴雨琪，這都是因為阿黛爾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左腳因此受傷。

“嗨，雨琪，很高興見到你。”阿黛爾用她那蓮藕般粗壯的雙臂輕輕抱了一下李雨琪，動作軟綿綿的，顯得有些客套。

“我也很高興見到你。”李雨琪回應道，“今天來的人可真多呀！”

“是啊，大部分都是我父母的朋友。我沒想到保羅會把你也帶來。”

幾秒鐘的尷尬沉默讓空氣顯得格外凝重。李雨琪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一場無形的對峙中，心情複雜不安，正如阿黛爾的眼神所流露出的情緒。

保羅意識到了空氣中的緊張，打破了沉默：“我們去拿點吃的吧，我都快餓死了。阿黛爾，等會兒再跟你聊。”

他拉著李雨琪的手，向餐桌走去。雖然李雨琪並非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社交場合，但她依舊感到不自在，總是找機會避開人群，時而端詳房子裡的珍藏畫作，時而隨手翻閱書架上的書。而保羅則顯得熱情洋溢，要麼和朋友們聊起最近的冰球賽，要麼熱情地與來訪客人寒暄。

“你知道她是結婚的吧。”看到李雨琪和保羅分開後，阿黛爾悄悄將弟弟拉到一旁。

“我知道啊，我跟你說過，她會離婚的。我們是真心相愛，她跟她丈夫並沒有愛情。”

“你確定嗎？你確定她會為了你離婚？為了你放棄她的家？你別忘了，她可是中國人，中國人或許可以沒有愛情，但家卻是至關重要的。”

“我可以給她一個更加溫暖的家，我們會很幸福的。”

“你想得太簡單了。別忘了，她還有一個女兒。”

“我知道，我會成為她女兒的好朋友。”保羅堅決地說，但隨即又換上了懇求的語氣，“拜託了，阿黛爾，今天是雨琪第一次來我們家，你能不能表現得友善一些？我不想在今天討論這些事。”

阿黛爾沉默了。她清楚，無論如何勸說，弟弟都不會動搖，看來他已深深愛上了這個中國女人。

客廳與書房之間的凹壁上擺著一張三腳小圓桌。圓桌上有一個老式的座鐘和幾幅不同大小的相框。雨琪靜靜地站在桌邊，端詳著這些相框。她認出了一張保羅的大學畢業照：他穿著深藍色的學士服，手裡拿著捲成筒狀的畢業證書，背景是經過精心處理的白牆，照片裡的保羅顯得格外英俊。

另一張照片裡是一個中年夫婦和他們的一雙兒女，背景是波光粼粼的大海。所有人都在開懷大笑，尤其是那個站在前面，抱著沙灘排球的男孩，笑容最為燦爛。這是雨琪第一次看到保羅年少時的模樣，她不禁微微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阿黛爾突然出現在她身後，“這是我父母二十多年前拍的照片，那時他們還沒有保羅。”

李雨琪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趕緊放下相框，轉身跟阿黛爾打招呼：“哦，是嗎？”

“那時候，我也才十歲。”阿黛爾伸手把雨琪剛剛放下的相框調整了一下，“我的父母是一對虔誠的基督徒，他們青梅竹馬，彼此深愛，幾十年來一直恩愛如初。在我的記憶中，他們從未吵過架。”

“真讓人羨慕。”雨琪發自內心地感嘆道。

“他們不僅是生活上的伴侶，更是靈魂上的伴侶。愛情的終極目標不是婚姻，而是心靈的契合。你想象一下，和你深愛的人一起走過人生的風景，無論身處何境，都能心心相印。這才是真正的愛情，不是嗎？”

“靈魂伴侶……”雨琪慢慢重複著這個詞，內心被深深觸動。

“你們中國人怎麼看待靈魂伴侶？又怎麼看家庭呢？”阿黛爾的問題讓雨琪一時語塞，她從未認真思考過這些問題。

阿黛爾繼續說道：“我們加拿大人認為夫妻之間需要彼此深愛和尊重。但你們中國人對待家庭的方式太奇怪了。比如你和你丈夫，你們可以分開半年甚至更久不見面，不僅是你，我們班上很多中國家庭都這樣，這真是讓人難以理解。”

聽著阿黛爾的疑問，李雨琪感到無力反駁。她明白阿黛爾質疑的並非她個人，而是整個中國社會普遍存在的婚姻觀念。李雨琪選擇了和許多中國女性一樣的“正確”道路——找一個工作穩定、收入有保障的男人結婚，安穩度日。然而，這條在很多中國人眼中的“正道”，現在卻被阿黛爾深深質疑，而李雨琪自己也同樣感到迷茫。

李雨琪開始反思：什麼是愛情？什麼是生活伴侶？什麼是靈魂伴侶？她可以肯定自己和丈夫範偉傑之間沒有愛情，因為他們從未像她和保羅那樣充滿激情與期待；她也可以肯定自己和範偉傑不是靈魂伴侶，他們之間幾乎不分享彼此的想法；但他是她的生活伴侶嗎？法律上來說是，但他們每年見面不到三十天，這真的能稱為生活伴侶嗎？

就在此時，悠揚的鋼琴聲從客廳傳來，是保羅的母親在彈奏。年近古稀的老人滿懷激情地演奏著，坐在鋼琴旁的父親溫柔地看著她，彷彿述說著這個房間裡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