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最後的折衝都尉(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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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將軍為何在本地招募親衛,說到底不就是為了守住葉勒麼。說白了就是讓你們屯田出力,用你們種的糧招募操練本地士卒去拼命,這個買賣很公道,你們還覺得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是……”
“可是什麼,是不是有兩年沒發餉了?我可以告訴你,長安已有三年沒給我們安西發過布帛。安大將軍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讓他拿什麼給你們發餉!”
陳驛長深吸口氣,接著道:“我曉得你們想家,可你們曉得現在關內啥情形?”
關內的情形是不大好,不然府兵制也不會名存實亡。
錢崇厚儘管覺得陳驛長的話有一番道理,但還是不服氣地說:“人總得要葉落歸根。”
“什麼葉落歸根,我敢打賭,你們這些人真要是回了老家,大多會被餓死,死了連埋骨的地方都不會有!呆在這兒雖苦點寂寞點,終究有口飯吃。至少死了有人料理後事,有個地方埋。好好想想吧,哪裡黃土不埋人啊。”
老卒們紛紛放下兵器,有人在低聲抽泣,有人默默流淚。
陳驛長趁熱打鐵地說:“這兒就是我們的家,只要能守住,別說讓老子去種地,就是讓去做牛做馬老子也願意!”
錢崇厚嘀咕道:“可天子和朝堂上的那些人都不打算要安西了。”
“三郎,這個你跟他們說。”
“六叔,這件事是隴右的一箇中郎將寫信告訴你的吧?”
“是。”
韓平安從懷著取出書信,追問道:“這封信是不是隴右的那個中郎將託粟特行商白碩德捎給你的?”
李成鄴一把搶過書信,氣呼呼地問:“信怎麼在你手裡?”
“你是我六叔,也是我岳父,又不是外人,這信是我在你房裡找到的。”
韓平安嘿嘿一笑,接著道:“其實這個訊息是人家故意讓你知道的,至於這件事確實有,但信裡說得不全,時間也不對。”
李成鄴急切地問:“究竟怎麼回事?”
“三年前,朝堂上的確有人覺得每年都要給我安西那麼多布帛,只有付出沒有回報,加之吐蕃頻頻來犯,打算以此與吐蕃媾和,但朝堂上的大多人是反對的,天子最終也沒同意,不然吐蕃早來接管葉勒了。”
“這是三年前的事!”
“六叔,想想,明明是三年前的事,人家為何這個時候告訴你,又為何話不說全只說一半?”
李成鄴懵了,傻傻地騎坐在馬背上不再吭聲。
陳驛長不失時機地問:“李成鄴,該說的都說過,老子再問你一句,這地方要還是不要,守還是不守?”
李成鄴渾渾噩噩地說:“要,當然要,要死守。”
陳驛長點點頭,調轉馬頭往帥旗方向走去。
王將軍認出了陳驛長,不禁喊了一聲“陳都尉近來可好”,隨即驅馬上前相迎。
安大將軍鬆開韁繩遠遠地拱手致意,韓士枚則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他只是個品級最低的驛長,甚至都不入流,怎麼就變成了都尉。即便曾做過都尉,兩位將軍也不至於對他如此敬重。
前來平叛的龜疏士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連自認為對陳驛長很熟悉的守夜人都目瞪口呆。
那些違抗軍令出走的老卒都放下了兵器束手就擒,錢崇厚和那個劉三根也沒再作妖,龜疏士卒在崔瀚示意下圍上去了。
大局已定,韓士枚心情舒暢,不禁給自己當了十幾天親衛的守夜人正式介紹起陳驛長。
“他真只是都尉,但不是不酬勳五六七八轉的都尉,而是折衝都尉。他守過葉勒,只是沒守住。那次戰死在葉勒的五百府兵,全是他在折衝府時一手操練的,也全是他從山東老家帶來的。
他之所以活著並非貪生怕死,是因為傷勢太重暈死在城牆上。吐蕃首領以為他死了,敬重他是英雄,讓當時被虜的假道長收屍,假道長開始也以為他死了,後來發現他尚有一絲氣息,於是來了個偷樑換柱……”
幾十年的折衝都尉,那是真正的帶兵人。
那會兒將軍只是領兵打仗的,打完仗就要把來自各地的府兵交由折衝都尉帶回。而現在的折衝都尉已經不再帶兵了,或者說無兵可帶,幾乎成了有名無實的散階官。
守夜隊的陳旅帥感慨萬千,苦笑道:“我終於曉得他為何總說打死也不回老家了,原來他一手操練的兒郎全戰死在這兒,唯獨他自個兒活著,回去無顏面對家鄉父老。”
韓士枚點點頭,看著正在遠處跟王將軍寒暄的陳驛長嘆道:“誰能想到這麼個糟老頭子,極可能是我大唐最後一個活著的、真正的折衝都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