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獲得‘把手機給我看一下’之類的命令,諸伏景光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安室透坐在駕駛座的後方,他把後車門拉開、坐進去。

坐進去的時候,同樣坐在後座的安室透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眼,又表情正常地收回了視線,他也表情正常地落座,把拎著的白色購物袋放在座位旁邊。

做這一系列動作的時候,他的表情都非常正常,從頭到尾都沒有用手碰口袋。

他的口袋裡,放著剛剛那部打電話的手機,是用來聯絡警方人員的手機。

琴酒確實打電話訓斥他了,但不是‘猛然和日向合理對視’時的那通電話,而是諸伏景光出門購物之前接到的那通電話。

車子繼續行駛起來,諸伏景光的視線在車內轉了一圈,看向前座。

副駕駛座,日向合理還保持著趴在車窗的姿勢不動,繼續凝視外面的街道,風順著汽車的弧度滑過視窗,也把他的頭髮吹得輕微晃動起來,只有那雙安靜觀察人類的綠色眼睛和抵在手臂上的臉無動於衷,沒有被風拂動。

他微歪著頭,在靜靜地觀察著街上的那些路人。

諸伏景光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去,看到前面有一對拎著購物袋、剛購物結束的夫妻正在邊說邊笑地走著,再往前一點有一群拿著籃球、往籃球場趕的年輕學生,和那群熱鬧的年輕學生形成對比的,是一個默默行走、有些孤僻的人。

隨著車子的前進,他們從車子的前面被甩到車子的後面,從只能看到歡快或安靜的背影、到能看清一張張神情各異的臉。

車子的速度很快,又駛過一個路口,一個騎著腳踏車的年輕女性下意識緊急剎車,同時用把腳踩在地上摩擦,慌張地手腳並用著讓腳踏車停下來。

她抬起臉往車子這邊看過來,沒紮起來的長髮格外凌亂,風輕拂而過,讓黑色的髮絲浮動著半遮住那張臉、顯出幾分朦朧感,那雙眼睛因為憤怒而有些亮晶晶的。

日向合理歪頭,和她對視。

諸伏景光眼睜睜地看著那位年輕女性硬生生把就要脫口而出的髒話吞回去,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那雙有些明亮的眼睛彎起,從‘倒**黴**透頂差點被車撞到,*****’變成了‘怦然心動,***’。

他:“……”

他收回視線,又去看日向合理,有座椅和車框的阻礙,他其實不能太看清楚日向合理的表情,不過也不需要看到太多詳細的表情和反應,日向合理的表情和剛剛的表情基本一樣,沒什麼變化,依然在靜靜地看著窗外。

窗外有什麼好看的?

只是一些再普通不過的路人、再普通不過的日常場景,而且貝爾摩德在開車,不用去如臨大敵地盯著任何男女老少、警惕有人突然捅自己一刀。

那就是在觀察路線?

‘冰酒’在東京很有名聲,諸伏景光聽到過這把沒有刀鞘的冰刃化身機器、乾脆利落地碾滅任務的‘傳說’。

他不認為那些任務真的全是日向合理做的,但日向合理也絕對做過其中一部分,也絕對沾過血液、幹掉過一些人,那就是有做任務的經驗。

那這種靜靜觀察車窗外的舉動,可能是在記路線地圖和分析情況,以後做任務或者撤離到這片區域的時候可以用到。

如果是這樣的話,要麼日向合理是個成熟的獵人,要麼日向合理處於極端警惕的狀態,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他立刻發動反擊、或者直接逃竄。

理智上,諸伏景光覺得應該是兩者都有。

但莫名的、非常莫名的,諸伏景光覺得都不是。

那可能是一種直覺、也可能是一種默契……或者是一種共鳴。

就像是之前安室透勉強不帶任何感情地轉述‘日向夫人試圖逗日向合理、讓他恢復開口說話的能力’,透露出母親去世後、日向合理自閉失語過一段時間的時候。

或者是之前狙擊,他用幾乎麻木的手感受著粗糙地面、冰冷的風、熱起來的槍管和狙擊槍運作的每一處細節,也用耳朵感受貼著耳邊響起的那道發生變化、不再平靜,而是和他的呼吸頻率重疊在一起的呼吸聲時。

總之,那是一種非常微妙的感覺,像是在狹小又黑暗的地方蜷縮起來一樣,無法形容到底是安全還是危險、也不僅僅是安全或危險的問題了。

他覺得,日向合理只是非常專心地、像是剛剛睜開眼睛的新生兒一樣,第一次格外認真地觀察著這個世界。

隨著這種觀察的進行,日向合理也在靜靜地呼吸著這個世界的空氣,身體裡也流淌著這個世界的血液,它們糅雜在一起,由心臟帶動著震動起來,發出震耳欲聾的怦怦聲音。

諸伏景光停頓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然後,非常突兀的,趴在前窗的日向合理突然轉頭,和他對視。

他們安靜對視了幾秒。

日向合理又若無其事地把目光收了回去,他盯著外面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張嘴發出平靜的聲音,“你訂的是那家有很多很多綠植的大餐廳嗎?”

經過一個岔路口,車子無比自然地向左邊拐去。

“是的,”貝爾摩德輕鬆回答,“怎麼了?”

“你訂的時間快到了,而不是還差很多時間嗎?”日向合理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