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拉想做什麼,很明顯,無非是獻花祭奠。

可惜這件小小的事對她而言,也變得困難無比。原因很簡單,無非是政權“第一個逝者”這件事,其意義無法淡化,註定渲染上了各種各樣的色彩。

左吳需用它來激勵人心,研究社科類的研究者,和那些嫻熟官僚一同編纂並論證過的演講稿正安安靜靜躺在自己視界中。

而其他人也在翹首以盼,想看看新帝聯這個新生政權將如何對待死者,撫卹如何,地位如何,符不符合大家對自己生命的估價。

戰備開始,恰到好處的“迫在眉睫”讓新帝聯像個機器一樣開始執行——

專業官僚同艾山山一道搭建的政權架子,當前本就簡潔而高效。以往只是沒有徹底開動而已,現在它終於顯露了崢嶸。

帝制政權這種東西本就不容含情脈脈。左吳頂著這樣的頭銜,當然會無可挽回的離群眾越來越遠。

這次紀念嬰兒們的出生,和告慰最初逝者的儀式,本質上就是時隔太久後,皇帝和群眾一次難得的,各憑默契的交流。

“各憑默契”,換句話說就是揣摩、揣度。

葬禮註定被染上各種色彩,儀式的每個細節都將被無數雙眼睛緊盯。小到左吳進場時邁的是哪隻腳,衣服選定的是來自哪個文明的哪個款式,都是如此。

由此,那位最初的逝者,重要的反倒是對她本人而言已如過往雲煙的標籤——她是什麼種族,來自哪個文明,其職業對整個政權而言做出了什麼貢獻,配不配得上如此禮儀,等等等等。

還有她的小花園,這位年邁的園藝老師大概是多慮了,因為花園本身也一道被納入了大家觀察的範圍。

為了表示新帝聯必將重視所有人的遺產,小花園必定會被長長久久的妥善看管。

老師一生的經驗不可能抵得過超級計算機的計算,施肥的濃度和修剪的時間都將精確至毫釐,被政權接手的花園,必定會比在老師手裡時,更加茁壯的生長。

悄悄溜過來的黛拉當然明白這些道理。以及,作為新帝聯的大公主,從之前開始,更是有無數人找自己透過氣。今日的葬禮自己該秉持什麼禮儀,服裝該穿成什麼模樣,與逝者該離多遠,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對,黛拉在今日葬禮上的身份將是新帝聯的大公主,而不是“黛拉”本身。蟲娘曾作為這位老師的學生,只是一樁小小的美談和註腳,官方層面上不會再有其他更多的意義了。

所以。

想作為自己,與老師輕聲告別,只有趁在四下無人時偷偷溜進來的當下了,選的時機也剛剛好,只是她沒想到左吳會先一步搶先。

左吳也沒有什麼立場來影響黛拉的弔唁,此時只能順著小灰捂住自己嘴的動作,強行擠進了她建起的匿蹤領域,然後警惕著小灰會不會心血來潮把自己扔出去的同時,靜靜觀察自己女兒的一舉一動。

眼看黛拉站到了水晶棺槨前,皺了皺鼻子,墊著腳尖靈巧繞過那些錦簇的速生花海,然後悄悄在其中最不顯眼的角落,放上了她按這位老師所教的方法,種出來的花草所編織的花環。

只是放了一秒。

黛拉的眉頭便挑了挑,因為靈堂周圍開始浮現出一道道投影出來的短訊息,輔以令人不爽的感嘆號。

投影的大意是檢測到了環境的改變,經過設計的整體色彩出現了一點不協的畫素云云,作為警告,提示管理人員趕緊來排查。

蟲娘只能皺緊眉頭,把花環重新拿起,然後下了什麼莫大的決心般,才按了一下她耳朵的位置,輕聲唸叨:“啊!有麻煩,快幫我一下!”

左吳還在好奇是誰成了黛拉的幫兇,來者卻不出所料,是黛拉的好姐妹,自己的二女兒。

又是一陣愧疚浮現,這麼長時間了,二女兒的名字還是沒有定下,不過她也甚少和自己單獨交流就是了。“二公主”這個稱呼對她而言也越來越順口,眼看快改不回來。

這一年中,二公主那原本破破爛爛的身體也完成了修補,至少那些簡陋的關節和殘缺已經修補完畢。她的手臂已經能像正常人一樣靈活,缺失的四肢也被補齊。

只是,有些出乎意料,二公主怎麼也學不會如何使用“下巴”。

裝配上下巴之後,反而讓她對如何說話感到無所適從。所以,科研團隊給她的下顎做了可拆卸的設計,平時揣在兜裡,只是遇到重大場合時,才掏出來裝上,以應付一時。

同黛拉的躡手躡腳相比,二公主的腳步倒是頗為隨意,所製造出的回聲響徹,卻反倒讓這個靈堂顯得更加空曠而寂靜。

“來嘞來嘞,”二公主說著,徑直走向靈堂的牆邊,隨手翻出一塊控制面板,又抽出她自己身體裡的一根線纜,插進,搗鼓,入侵,那些煩人的警告投影頓時消弭無形。

“留神,妹子。這只是表面功夫。誰有點閒心,過來檢查一下這個面板,就能發現異常,然後把你的花環揀出來丟掉,”二公主說,又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