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灰忽然有些神色古怪,她忸怩一陣,身子緩之又緩的轉了個圈,就像太陽系圍繞銀河的漫長公轉一樣。

不知何久,總算轉到與燃蘿面對面後,用腳尖點地倒退著前進,還是抿著嘴,想說什麼,卻沒想好,連眼神都在亂飄。

有話想說卻想不起來,和想打噴嚏卻打不出來差不多,是會憋壞的。

燃蘿頓了頓,抬起眼眸,只見小灰的臉被她自己憋得越來越紅,手也是抬起片刻又放下,是她呼之欲出的手勢怎麼也成不了型。

用餘光看著一切的左吳悄悄背過眼去。

小灰的模樣可愛是可愛,但換若自己是當事人,此時估計已經想找個坑把自己埋起。若聽見有人發笑,多半會暴跳如雷中把發笑之人的皮給扒掉。

燃蘿呢,燃蘿面對小灰的可愛是什麼模樣?

祂竟然看得有些痴。

小灰似乎也察覺到了燃蘿眼神裡那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下意識鼓腮,又把空氣咽回肚子裡,正色:

“我……我只是想安慰你。畢竟吧,燎原的灰風本質上就是我。”

“謝謝,但我認為不是,”

燃蘿擦擦眼角,忽然祂意識到這個動作是這麼的像人類,但祂只是凝視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沒有把手放下,順勢指了指祂的眼眸:

“別忘啦,我是神靈。在我眼裡,只要邁上了不同世界線的人就成了不同的個體。所以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這麼為難。你什麼也不欠我!就是,就是……”

小灰抿嘴:“就是什麼?”

燃蘿終於抑制不住的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就是我……不確定,如果燎原的灰風,我那惟一的媽媽,如果走上的是你的路,那她對我的態度會不會稍稍有所改變呢?”

“也不用改變這麼多!只要,只要……”

祂抬起眼睛小心翼翼看了眼小灰,祂是神靈,祂本不該這麼小心翼翼:

“只要像你一樣,只要偶爾和我說說話就好。不要讓我吃掉了這麼多文明的遺骸,不要讓我的目光已經漸漸開始能看透巢狀在一起的維度時……”

“卻沒能朝孕育我的,從我自懵懵懂懂再到我長大時就一直和我緊緊相連的那人……媽媽,一句話都沒有說。”

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好像戳中了小灰心裡的什麼弱點。

幾乎沒有猶豫,小灰在燃蘿面前站定,之前她嚥到肚子裡的氣被裹上了怒火重新噴出,如此灼灼,幾是想把燎原的灰風炙烤殆盡:

“是啊,我也不懂燎原的灰風,我不懂她是不是腦子裡哪根電線搭錯了地方!會把機群的主導位置拱手讓給大汗,會為了那些氣態生物甚至放棄做她自己!”

“對,燃蘿,你說的對。她不是我,我不是她!”

“如果她換做了我,在面對光明星海被摧毀後的時光,她能一個人守候這麼久,一個人,把逝去同伴的模樣一次次的溫習,回顧,害怕那些模樣在自己腦海裡褪色一點點嗎?!”

“她不能,她絕對做不到。”

注視燃蘿,便能看到且追溯“自身”的過往。

對小灰來說,她不是其灰蠱機群的第一個最高人格,灰蠱本身的歷史比她的記憶要更長。以及在她的一生中,肯定有不少微小的奈米機群逸散,走失,再也找不回來。

和左吳看到了他往上追溯的所有祖先類似。

小灰看到的卻是包括自己所有走失機群的下落,這些機群的大多都遺落在了光明星海。

構成一個生靈,需要的原料是什麼?

是氫、氮、氧……每樣都是來自億萬年前的超新星爆炸,總量恆定,迴圈不息。每個人身體裡的物質在不知多少代前一定也棲身於其他人的身體。

同樣,小灰見到了自己在不知多久前,甚至“自己”這個人格誕生之前就丟失的機群。

丟失,絕不意味著消失。小灰看到這些機群在光明星海的四處走走停停,有許多會飄進生靈的體內,或是動物或是智慧生靈。

在不知恆遠的時光中,機群成了這些生靈身體的一部分,無論智慧與否,見證他們從出生到衰老,見證他們進食和成長,見證他們的死亡……

見證他們的一生。

原來光明星海的方方面面早就染上了自己的味道,那片寰宇本該是與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卻被某人以某種手段突兀截斷。若不知曉這些機群的去向也就罷了,可今天再見,便是故人的眉眼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