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航員動了動:“我從培養皿中出生時,擁有的身份就是這個。否定這個身份,就幾乎是從根源上將我否定了一樣,好像在說我一整個人的誕生都是一件錯事。……我問你,劊子手,我的出生是錯誤的嗎?”

左吳張了張嘴,緩緩搖頭。沒有一個生命的誕生能用對錯相論,哪怕海星人是鏡弗選擇的替身。

生命無錯,可“身份”卻有。身份本身就是種標籤,它自帶立場。

此時,海星人宇航員在輕輕咳嗽。這表示他的呼吸系統已經完全衰竭,被小灰戰略性的放棄。

左吳加快了問話的節奏:“聽你的口氣,你是知道鏡弗對銀河做了什麼的?”

“嗯,教宗大人希望我們瞭解真正的歷史,也不要逃避我們的身份,”宇航員慘笑:“我們是被曾經的鏡弗選中,為了繼承他們的名號而生,也是他們想擺脫纏繞著他們一整個文明的厄運的希望所在。”

左吳挑眉:“曾經的鏡弗在哪?”

“死光了,作為發動圓環滅世的能力的代價——圓環播撒黑暗的範圍,是所有被鏡弗征服了的東西,它自己又怎麼可能免俗?”

左吳搖頭:“可你們還是生下來了,你們的培養倉也該是鏡弗文明安排和發射的吧?”

“可在圓環看來,我們的培養倉是被鏡弗遺棄的垃圾。被丟棄的一瞬間,我們就和圓環再無瓜葛了。繼承了他們名字的我們,也是在黑暗播撒後才出生的,此前只是一點沒有神志的魚苗而已,”

——哈哈,說是這麼說,其實這應該是昔日的鏡弗找圓環商量好的,”

宇航員的臉上浮現了一點真正的笑意:

“答應了讓原本的鏡弗鑽這個空子,圓環祂既不算打破了原則,也留下了繼承了鏡弗的偏執的我們。甚至連我們是命運的棄子這個特性都有所保留,又何樂而不為?”

“祂或許會很歡迎我們再定下一個能換取高速發展的契約,只不過這回應該得不到‘五百年’這麼好的條件了,五十年就是頂天。”

原來是這樣。

原本的鏡弗為了擺脫“命運的棄子”這個身份,連血脈都不要了,只求讓文明似是而非的傳承下去就好。

若非如此,若非和圓環簽訂了五百年的契約換取足以抵消噩運的高速發展,那麼他們在六百萬文明集體進入星海後的千年間,已經不知要亡國滅種多少次。

現在,種雖亡,國和文明卻尚存,被海星人繼承,或許已經算是個不錯的結局了。

而左吳瞳孔一縮:“你是說圓環再次播撒黑暗,只剩下五十年了?”

宇航員本是冷笑。

小灰撇嘴,放棄了保護他最後一點完整的內臟,只專注於處理他的大腦。

海星人抖了一抖,手手腳腳都成了剛誕生一瞬,便隨即枯死的植株,其又陷入了懵懂與渾噩,緩緩回答:

“……不,不是。教宗大人怎麼會像昔日的鏡弗一樣,飲下圓環賜予的加蜜毒酒呢?經歷了新生,好不容易才得來的新生,我們該要比曾經的鏡弗走的更遠,更好一些才對。”

左吳呼氣。眼眸前卻忽然閃過了對帝特的身影,和自己似乎再也送不到他們耳中的歪詩:“……哈,哈哈,明白了。四處獵殺這個銀河的倖存者,就是你們所謂的‘更遠’和‘更好’。”

宇航員開始氣若游絲:“落後,反動……這片黑暗之下,星海聯盟已經證明了它在真正的大事面前的軟弱與無力。”

“然而,星海聯盟發展這麼多年,總是佔據了一個銀河執行模式‘正統’的名義。他們還掌握著所謂的‘民心’,哪怕只有倖存的一小撮,也有可能再度發展起來,重新把這片銀河的倖存者拖進低效且脆弱的深淵。”

“所以,他們該解散了,他們都將被打倒!”

左吳愣了愣:“……你們是不想讓銀河重新進入所謂星海聯盟低效的管理模式,才會對他們的倖存者發起追殺的?”

“對。為了全銀河,為了給這世界殘存的所有生者一個交代,我們將給這個世界一個更光輝的未來,我們不能再容忍星海聯盟的又一次出現了。”

“繼承了鏡弗這血債累累的名字的人,也配說‘為了全銀河’這幾個字?”左吳搖頭,心中的惱火在醞釀,可看著眼前航天員的氣若游絲,又只覺得意興闌珊。

可航天員自己卻開始了今次最為激烈的掙扎:“怎麼,難道揹負血債,就不能為了銀河的未來著想,就不能希望悲劇不再一次上演?”

“哈哈,還是說那個默許智慧生靈被當做食物來食用,對土著文明動輒被屠殺被滅族的遭遇只能釋出口頭上的譴責,連一個所謂舊帝聯這種在不斷衰落的區域性霸主中,莫名其妙冒出來的一個純血人類,想提取什麼人類的遺產,能承認可能弄崩整個聯盟經濟的利息的組織;”

“面對真正的天災毫無反抗能力的組織,在漸漸淪為各大文明玩具的聯盟,才是你所期望的銀河的管理者嗎!”

左吳抿嘴:“……圓環降下黑暗前,它還在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