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天塹這個詞,來形容如今真正的對帝特同左吳之間的距離,再合適不過了。別看兩者間的極限距離只有四光年,但沒有超空間航道連線,這個距離便遙遠到可以與“絕望”一詞相連。

銀河的生靈雖然已經將足跡踏遍了那四千億個星系,但更廣袤深邃,又格外空曠的太空本身,則幾乎沒有被任何人踏足造訪過。

原因很簡單,空無一物的太空太過荒涼,造訪又有何意義?

以及,又是一個悲哀的事實,就是在圓環撒下滅世的黑暗前,這一輪還在勃勃生長的文明,其實沒有一個摸到在航道之外的環境下,能讓航天器便進行光速航行的邊,更別說超越這三乘十的八次方米每秒的絕對界限了。

物理學上對物體為何不能超越這個速度,早在千年前就有相當完整的論述,到現在都沒有突破性的新理論提出。

甚至根據考古學,哪怕那些曾在銀河億萬年的時光中留下了一道道濃墨重彩的痕跡的先驅者文明中,關於有沒有一個曾經突破過這個速度的限制,戲也不大。

只有一些文明的遺蹟隱晦的提過,說不知何久以前,文明剛上天就能掌握除超空間航道外,另外兩種超光速移動的方法——叫做曲速移動和蟲洞跳躍。

然而不知為何,可以同時掌握三種航行方法的文明,連同它們所處於的世界線,像是從根源被否定了般,完完全全又徹徹底底的灰飛煙滅。

好像保有這兩種知識是將深空中的某些可怖存在給徹徹底底的惹惱了般,被覆滅的如此輕易。

後來的一些文明想要復現這另外兩種方法,卻是剛一接觸相關的研究就遭遇滅亡,成了如今被大家口中所謂“先驅者”的一員。

總而言之,如今的文明所能依賴的超光速航行方式只有超空間航道一種。航道是兩個大質量天體間形成的雙向通路,甚至所謂“星門”理論,也只是用人工的方法在出入口兩段集中質量,然後生造一條航道而已。

但是。

天然航道是在兩個大質量的天體間形成的不假,卻沒有規定說兩個天體間必定會有航道相連。事實上,航道的通路的連線點任性而隨機,有些星系天生就是四通八達,有些能通向的地點卻寥寥無幾。

那些通路四通八達的星系就成了文明間的交通要道,寥寥無幾的就是偏遠的邊荒。好巧不巧,在圓環灑下黑暗後,能倖存下來的星系就是曾經的邊荒。

被圓環的黑暗所遮蔽的星系,是在物理層面上消失不見。這也讓倖存下來的星系,所連線的航道通路徹底洗牌。雖是洗牌,可互相間的航道數量非但不會增加,而是更加稀少了。

稀少,卻不意味著完全是壞事。那種一個星系可以通往數萬數十萬個目的地的盛況再也不會出現,也給了左吳走回頭路的底氣——

他之前和虛擬對帝特約好了,如果一次航道跳躍後互相間的距離不減反增,就各自回頭,重新找一條路。能這樣說的原因,就是如今的航道格外稀少,即便是靠窮舉也有試錯的餘地。

可左吳在定下約定時,下意識忽略了一個問題。

那千年前的地球距離,大地上,不會游泳的兩人約好,一個從極南處由南向北出發,一個從北向南出發,兩人間的距離確實會不斷縮短,直到他們碰上誰也越不過去的長江天塹。

就只能隔著朦朦朧朧的江霧,遙望對方模湖的眉眼。

更糟糕的是,太空這條“長江天塹”上,沒有划著羊皮筏子的艄公,也沒有能讓大船度過的江水平緩處,過不去就是過不去,沒有什麼能多說。

唯一的選擇,只有那幾乎是遇水即融的兩人朔江而上,走到長江的源頭處,到那沒有被水流截斷的大地,才能最終施施然相遇,此前已經不知繞過了多遠的路。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是長江總有源頭,千年前的那片大地上可稱為天塹的江河也就那麼兩條。

可對銀河來說,誰也不能保證現在還能像往常一樣,從一個地方出發,肯花時間和精力的話,總能走遍這統共四千億星系的每個角落。

或許星海已經因為幾個關鍵節點的航道沒有連通,而被分割成了一個個互不相連的孤島。自己和真正的對帝特就是在這麼兩個孤島上,再怎麼走,也不可能找到分割了孤島的大海的源頭。

想到這裡。

左吳還是有些不甘心的向真正的對帝特問:“你們真的找遍了嗎?這附近真的沒有一個星系間有連著我們的航道嗎?”

這是詢問,也是在給虛擬的對帝特解釋狀況。

“是的,周圍二十個有希望的星系,我們都找遍了;再遠的地方我們也投放過探測器,卻發現其他的航道,沒有一條是能到達您所在的星系那邊的,”

真正的對帝特很快回答,語氣有些急促,好像格外珍惜現在通訊的時間:“我們感覺現在的銀河,在我們可以看見的範圍內,好像被分為了涇渭分明的兩部分,至於再往遠處……”

“抱歉,閣下,難得的通訊,我們難得能聽到其他人的聲音,現在不是訴苦的好時候……但我們在被追殺,沒有再往前悠然探索的餘地了,哈……也不怕您笑話,我們現在幾乎是被逼到了絕路。”

追殺,絕路。

左吳嚼著這兩個詞,緩緩開口:“誰在追殺?你們對帝特不曾經是星海聯盟的基層組織嗎?你們哪來的人力物力跨越漫漫星海來與我相遇,誰又會對你們窮追不捨的追殺?”

這些問題就是左吳之前開始懷疑虛擬對帝特的尹始,虛擬的他們因為客觀限制,給不了自己一個信服的答桉。現在見到了真正的正主,雖有些煞風景,可一定要問得明明白白。

真正的對帝特卻很是坦然:“閣下,您問的其實是一個問題,被追殺的原因自然是我們被視為眼中釘了;至於為什麼被視為眼中釘,我們又為什麼會踏上旅程而不好好的呆在一個穩定的星系修養生息,原因很簡單——”

“我們的主體是對帝特沒錯,而我們也組織和吸納了相當文明的殘餘力量。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在圓環灑下黑暗前,我們工作的地方是許多文明的邊邊角角交匯的地方。”

“因為是文明的邊角,他們的政府很難對這施以有效的管理,格外荒涼。我們所組成的科考隊在他們附近駐紮,平時也接受著聯盟本部的支援,反而促進了周圍星系的生產;再加上我們畢竟代表聯盟,在附近說話也漸漸有了分量。”

“許是因禍得福,我們在這附近招募了許多科考的幫手,他們越來越依賴我們。漸漸地,反倒相當於他們在脫離原政權的屬轄。”

“若再過段時間,他們的政權一定會對我們的行為叫停和抗議,但在那之前圓環就來了,他們反倒由此倖存了下來。”

左吳點了點頭:“可你們明知拉攏政權邊境居民的行為會被叫停,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