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商”要求認知他人的情緒,和處理相互間的關係。

或許只有個體強大到了極點的生靈可以逃開這套邏輯,不與他人進行任何的交流和溝通。但那樣的個體真的還能被稱為生命嗎?某種強大的自然現象應該更能代表這類東西。

小灰強大,但她不可能願意再回到封閉自己的寂寞日子中去,也因為煩惱過自己身為天災造物,究竟如何與左吳身邊的新夥伴們溝通,還悄悄買過各種情商類的書籍來拜讀。

可惜這種書幾乎都是一些假大空的廢話。現在還沒有電子書了,小灰也不需要什麼擦屁股的手紙,這些被她隨手忘在一邊的書籍資料便成了新帝聯網路中的冗餘垃圾。小灰許可權是最高的那檔,這些垃圾資訊不出意外,將至少流傳個幾千年。

現在。

小灰是頭一次覺得這些在情商書籍上花的錢算是值,因為有個小小的考題擺在了她面前——

對大多數生靈來說,讀心是一種無可辯駁的冒犯。自己用強硬手段攻破了防火牆的人型造物,自稱叫“鈍子大人一二一四號”。那討人厭的光頭AI還一股腦將這人型認成了她一千二百一十三重輩分的女兒。

鈍子的女兒就是左吳的女兒——自己的陛下現在還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親生孩子呢。

結論就是,這位破破爛爛的人型地位肯定會水漲船高。若這鈍子大人一二一四號再講些她在仁聯世界中的悲慘身世,那她在左吳心中的分量,最後說不定能和黛拉一較高下。

再對新帝聯將來的“二公主”讀心,好像有些不太禮貌了。何況小灰自己也不想對她再懷揣多少惡意。看她破破爛爛的模樣,怎麼都不像在仁聯境內受到優待的樣子。同是仁聯的受害者,她或許是自己某種意義上的戰友?

綜合以上的條件,情商考題的答案便只剩一個了——就是結束對這位二公主的駭入和讀心,最多之後稍微盯她盯緊一些,這就夠了。

做出考題,小灰還有些小小的後悔,攻破二公主的防火牆,自己的手段好像有點太粗暴了,只希望她不要介意。

……又或許,這位二公主根本沒有介意的餘裕。

她實在太破破爛爛了,有些是被科研星艦從虛空中用鉤子鉤出來時所傷,有些則是她身上本來的傷口;又或許她身為造物生產出來時,身上的零件本就是用垃圾攢出來的,那些殘缺就是她本身的模樣。

對左吳也是這樣,看到這位二公主的瞬間,他本來什麼想法也沒有;可在鈍子認女兒的驚呼後,他的心也真的玄乎其玄的開始揪起。

人與人的關係就是這樣的魔咒?

魔咒之下,左吳也開始認真打量這位鈍子大人一二一四號了,也覺得之前自己第一眼便把她認成鈍子有些荒謬——只是骨架和身高相似而已,她的臉上分明沒有一塊好皮。

她甚至連下顎都沒有,只有一排明晃晃的上牙標明瞭她臉結束的地方;其喉嚨也是半邊敞開,有個閃著紅光的發聲裝置在裡面一閃一閃。

此時,答完了情商考題的小灰解除了對這位二公主的駭入。

破破爛爛的人型回過神來,其神色滿是驚疑不定,又伸手拽了拽她身上的破布,將破破爛爛的臉藏在一塊破麻布之下。

黛拉想了想,把一塊糊糊端進自己的小餐盤,又端到這位二公主面前,說:“這是你的食物嗎?我吃了一點,現在還你!可別說我是小偷啊,我之前不知道嘛……還怪好吃的。”

二公主又緊了緊自己的破布披風,稍稍側目。她甚至只有一個眼睛,另外一隻壓根是個型號完全不匹配的攝像頭。

她沒理黛拉。

黛拉有些委屈,回頭看了看左吳和鈍子一眼,發現他倆都有些手足無措;好像興高采烈出門旅行的笨蛋夫婦,忽然發現有個不知從哪來的親生骨肉在和野狗搶食掙扎求生。

左吳深深吸了口氣,終於下定決心邁出第一步,卻被鈍子搶了先。

鈍子還是有些手足無措,臉上不知道該掛什麼表情,只好選了個自認為的和煦微笑,搓著雙手在二公主身前蹲下:“你好,那個,怎麼說呢……那個……你能認出我是誰嗎?”

二公主抬了下頭,眼裡的攝像頭紅光變亮了一些,卻馬上低頭,有些神經質的在喃喃:“是假的是假的,都是仁聯的陰謀都是仁聯的陰謀!都是都是都是……!”

鈍子呼氣:“看,你認出我來了吧?我們有一樣的構造一樣的設計,你我的程式也有明顯的繼承關係,嗯哼,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鈍子,是你的原型機!按血緣關係來看,你可以……唉不用叫我‘媽媽’,怪難為情的。”

二公主終於結束了喃喃,眼中紅光消散,猛地抬頭,露出那缺了下顎的上牙:“瑪瑪?”

“是媽媽,你的口音好奇怪,”鈍子搖頭,傻乎乎的笑:“你的口音好奇怪,我得問問你為什麼會迭代了這麼多?從鈍子大人二號之後迭代了一千多代?”

二公主即刻回答:“根據日誌,俺和俺的先代機們為了躲避仁聯而藏在虛空,統共在虛空中流浪了許多年,迭代也就是在這段時間中進行的迭代。”

現實世界的時間相較於虛空,幾乎是停滯的。和“時停”的原理一樣,虛空內過了很久,現實只過了一兩年是可能的。

科研團隊有些興奮,衝二公主問:“勞駕,能問一下您在虛空中究竟呆了多久嗎?”

二公主只是看了科研團隊一眼,餘光又瞥了眼鈍子,臉上的冰冷即刻化為了燦爛溫暖的笑:“大概六百七十二年,很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