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人指了指他的頭:“如果一切資訊都依賴他人告知,那左吳閣下和‘缸中之腦’又有多少區別?”

“須知,地球古代,王朝中後期的皇帝可能一輩子都無法邁出皇宮一步,只能依賴大臣和手下來向他告知天下的狀況;”

“如此,這些皇帝所瞭解的世界和真實世界會有多大差距?他們為了處理天下事而做出的反應,又會被那些大臣親信扭曲多少?在命令執行時又會偏離多少?”

“最終,整個政權不還是會漸漸分崩離析嗎?皇帝活在虛幻的報告中,天下活在被扭曲的政令中,連同把整個時代都帶入神鬼莫測的魔幻之中。”

鈍子冷笑:“不勞您費心,現在總歸不是千年前,我家陛下想要監視天下,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灰衣人聳肩:“希望如此,希望你家陛下看到的不會是什麼‘刪減版’的世界。”

此時。

自血汗工廠的深處,吹出一陣輕輕的風,拂過鈍子身畔,吹飛幾片月塵。

鈍子的耐心已經到了臨界點,她剛想怒斥灰衣人讓對方有話直說,少來這裡拐彎抹角。

卻看見灰衣人忽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回頭,凝視入口深處一瞬,便踮起腳尖,躡手躡腳的靠在了牆壁邊緣。

鈍子只覺得眼前一花,灰衣人所攜帶的匿蹤造物全功率啟動,他好像從世界最本源的存在都消失了般,彷若根本沒有存在過。

這造物這麼好用?

光頭ai訝然,把手上的人皮一扔,也快步縮到牆角,轉頭。

然後,她“聽”見了聲音。

聲音的本質是震動,月球沒有空氣,可震動仍然能透過固體傳播;震顫的是大地,一下一下,如此清晰,該是腳步聲,從工廠內部一步一步往外行進。

鈍子在看。

很快,自那大門中走出了一個人影。

是一臺造物,人型造物,骨架和內部零件毫不在乎的裸露。這些零件本身的精妙程度超出了鈍子的見識,可組裝和排列的方式好像是在刻意追求低效。

鈍子只覺得這種低效很是熟悉。

人型造物從鈍子眼前走過,躲在匿蹤造物後的她頭又往後靠了靠,趁機仔細觀察。

是了,這種熟悉的低效,簡直像是人類的身體給自己的感覺——人類的身體就是有這方面的低效。比如本是負責控制咽喉,卻偏偏要往心臟那邊繞一圈遠路的喉返神經;還有整個貼反的視網膜,等等等等。

這人型造物是在模彷人類?難道這就是莫名失蹤的仁聯人?

不對。

因為鈍子在人型造物的骨架上,清楚無誤的看見了舊帝聯軍團的徽章標記。

這是個舊帝聯的人?鈍子更覺得莫名,舊帝聯什麼時候發展出這種程度的人型造物了?反正單論器官,它就是比自己先進。

鈍子腹誹,繼續用它與自己做對比,卻忽然瞪大眼睛,屏住呼吸。

因為人型造物好像發現地上那些人皮被人動過了,它一個箭步衝去,身形鬼魅如同瞬移,整個撲在剛才被鈍子隨手扔開的人皮上,反覆觀察,又反覆撫摸著上面出現的褶皺。

然後。

人型造物抬頭,似乎是在聞著味道,又趴在地上,如同覆壓地面的碩大蜘蛛,四處搜尋。

有好幾次。

鈍子甚至覺得自己的腳趾已經被它嗅到了,她已經做好一腳踢出後奪路而逃的準備。

但。

人型造物的“鼻子”最終只是從她的腳趾前掃過,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鈍子稍稍鬆了口氣,移動眼珠看了看,覺得雖然看不見,但灰衣人一定是在不遠處朝自己豎著大拇指。

而人型造物總算結束了探查,站起,拿起那張人皮,頗為心疼的摸了摸上面的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