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詢道彷彿終於受夠了左吳的抱怨,又好像剛才他心中產生的那點真摯總算沒消失乾淨,讓他竟然忍住了那來自血脈的厭惡,輕輕往左吳背上推了一把。

左吳往前走了一步,也超越了所有人一步,走到了最前方。

左吳發現所有人都沒動,停下了嘰嘰喳喳,包括夕詢道也是,他們都在見證自己的一舉一動,在期待自己為他們開闢前方的道路。

這就是“皇帝”的敢為天下先,走在最前方,也意味著沒人能再與自己並肩。話雖如此,左吳也能感覺到身後的人默默支撐自己的目光。

好像自己成了“頭羊”,即便自己朝懸崖躍下,艾山山姬稚小灰列維娜金棉都會拼命抓住自己,若抓不住,她們也會義無反顧的跟上。

哈……感覺還不錯。左吳朝前,把手放進那搖搖欲墜的星門中,忽然心中又起了些陰暗的念頭。

仁聯能給自己這麼個皇帝的位置當著,能弄出這麼好的家人和同伴扶持自己嗎?

不行?那還管自己會不會是仁聯派出的武器做什麼?

陰暗的情緒混雜豪邁,讓左吳一把掀開了星門所流淌出的蒼白,鑽入其中,終於在確信所有人都無法看清自己的表情後,而面露一絲猙獰。

確實,若繼續把這事隱瞞下去,則是徹底背叛了小灰的信任。可……若自己讓自己大機率來自仁聯的真相永遠沉睡下去呢?

據說,連“國家”這個概念的起源都是一種高明的騙術。

那些國家建立之初,不都是一個充滿魅力而又巧舌如黃的,用虛無縹緲的未來騙來了無數人為他流血流淚的現在?

就算那國家真的建立,曾許諾的“未來”也可以選擇性的兌現。這難道不是欺騙?只不過做到這種程度的欺騙已經不叫欺騙,而是可以被粉飾以什麼帝王心術之類的詞了。

可見,只有被拆穿的謊言才叫謊言;沒被拆穿而能一直維持下去的,則可以有無數溢美之詞等著為它冠名,隨意挑選。

想著,左吳已經徹底進入了星門,這一瞬間他又想起了小灰的模樣,臉上的陰暗與猙獰混入一絲哀傷。

可惜自己終究無法成為千年前那種帝王,終究沒辦法連自己也騙過去。小灰對自己如此信任,可越信任就讓自己越煎熬,宛如架在燒烤架上被烤。

也罷,凡事必有代價。欺騙無論用什麼冠冕堂皇的好詞去粉飾也還是欺騙,可與之相對,換回的東西卻如此耀眼,如此值得珍惜。

若代價只是自己的煎熬,那還真是賺得很了。

在左吳邁入星門之前。

列維娜撩撥金棉談起的那“沉重話題”,也漸漸到了尾聲。

精靈朝獸人小姐眯眼,尖耳朵聽著遠處二公主衝著黛拉的暴跳如雷:

“嗚哇,咱們贏了仁聯後,肯定是要把二公主的同伴,也就是舊帝聯倖存者的後裔也救出來的;舊帝聯可是你的滅族仇人,你就沒有什麼怨言?”

金棉訥訥,想說什麼搪塞一下。

列維娜又搶了先:“可別說什麼‘禍不及子嗣’之類的話啊,說這句話的地球人還說了‘君子之仇十世尤可報呢’,哼哼,拿出你指責圖書館文明甘願自我毀滅時的氣魄來啊。”

“金棉呀,我的高維之眼最近覺醒得越來越好了,加上咱們老闆和那夕殉道,一直在琢磨什麼關於‘命運’的話題,好像讓我也能隱隱看到一些像是命運啊氣運之類的東西了。”

“我總覺得,只是覺得呀……這些舊帝聯倖存者後裔的命運,依然會有被你撥弄扭轉的機會的?”

獸人小姐終於將頭輕輕垂下,有些默然。彼時圖書館文明面對毀滅時的麻木,還有那種寧可毀滅也不願放棄文明的模樣,讓金棉有些惱羞成怒。圖書館文明的沃爾夫,覺得壓上他自己的個體的性命就是最高等級的代價,殊不知個體的命只是鶯歌索掙扎求生的起步。

金棉抿嘴,自己那時覺得如此不公平,可對方卻偏偏有這種選擇的餘裕,所以才會破防,對圖書館文明發出近乎失態的嘲弄。現在想想,這嘲弄難道分明也是自己真對自己。

可弱小如斯的自己,此前真的成了能撥弄高高在上的圖書館文明的手之一;這次呢?若真如列維娜所說,自己還會有決定仇人後裔命運的機會?

為什麼是自己?將這種機會放到弱小如斯,連內心都如此軟弱的自己,也是新帝聯一行中算是最普通的一個的手上,會突然情緒崩潰,莫名其妙發火的自己。

這不公平。對自己和那些仇人的後裔都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