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風不是第一次體會被“自己”注視的感覺。

她的本質是無數奈米機器人的集合,當下伴隨左吳冒險的也不是她的全部;其絕大部分的機群依舊在燎原本土,執行著遊牧大汗親自下達的神秘任務。

這邊的灰風不知道那神秘人物是什麼,也不知道那邊的機群付出了什麼樣的行動。

這是灰風小小的一個弱點——她作為遠古的可怖造物能夠擬態出近乎一切東西,包括獨立的“人格”。

可兩個機群只要相隔距離稍遠,她便無法再保持人格的同一性;或許是“人格”這種東西,對灰風自己來說也有些特殊的緣故。

兩個機群,兩個人格——某種意義上這樣的灰風已經成了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證據就是現在即便大汗下令,讓目前正陪著左吳冒險的灰風去迴歸到那個較大機群中的話,她是有些微妙的不願意的。

只是對目前的灰風來說,效忠燎原的誓言仍然沉重,大汗真的下達這種命令的話,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去服從。

嘿,灰風自嘲,簡直像被命令著去死一樣;不知道那個更大的機群會不會有差不多的想法。

此時。

腳下星球的復原與倒帶進入了尾聲,每一粒粉末都回歸了其最初的位置;崩塌的光禿禿山峰恢復刀子般的嶙峋,坑坑窪窪的大海再次碧波粼粼。

對於灰風來說,這大概是她腐肉顆粒的飛濺。

在顆粒按照預定程式勉強啟用時,灰風也在這些無法為自己再次使用的奈米造物中提取到了想要的資訊。

只是,那種被盯著的感覺,也隨著粉末塵暴的平息而悄然消失了。

該是因為此方世界的灰風,也只能在這些“半腐之肉”因為既定程式被啟用時,才能知曉這邊正在發生著什麼事。

灰風點頭,腦海中針對這顆星球所收集的資訊已經足夠多,又緩緩落到地上,品味這那道視線中蘊含的情緒。

如何?這方世界的我自己,你也對我有興趣嗎?

她往身邊的不遠處看了一眼,那剛剛恢復如同尖刀般的嶙峋山頂,

……

懷揣著收集而來的情報,灰風輕輕跳著回到山洞,頗為愉快地找到左吳,說著自己的發現。

左吳邊聽邊點頭,餘光能看到姬稚因為安心而睏倦,在一點一點地頭,還有她紅紅的臉蛋;不遠處,戎良淵在失落的策展人中穿梭,談笑中記下一條又一條錄音。

那燃起的小火堆還未熄滅,左吳甚至又拿出了幾個面罩,空放氧氣,讓火堆燃燒得更加明亮。

它是策展人眼中燦爛無比的煙火,有它的映照,戎良淵的工作也會容易些——

當下的策展人不知道的東西還太多,連“皇帝”這個詞都只是在戎良淵的鼓動下了解了這個讀音,他們不知道今後自己會面臨什麼樣的抉擇。

灰風還在說,她小小的身體伴隨著搖曳的火光一晃一晃。

明明她是效忠於燎原的造物,左吳卻莫名覺得這樣的關係最能讓自己放鬆。

互相合作,卻互不統屬。

如果可以的話,左吳甚至不想要任何人的效忠——權力與義務向來等價,對方效忠自己,那自己就該對對方施以回報。

比如這些失落的策展人,他們給了自己節日的氛圍,自己便為他們提供明亮的火焰。

左吳自嘲,小小的火堆對自己來說是舉手之勞,可它如此渺小,小到根本不配“皇帝”的頭銜。

享受火光的策展人只是因為失落才如此容易被滿足,可以後呢?他們找回先輩的科技和連銀河都快裝不下的求知慾後呢?

當前的自己一窮二白;帝聯消失無蹤,與之替換的宇宙碎片更不知道深處的情況究竟是什麼;這樣的自己又拿得出什麼樣的回報?

許以虛無縹緲的未來?給他們畫個大餅?

左吳討厭這樣,用虛無縹緲的承諾去換取實實在在的利益,這對其餘帝王來說只是信手拈來的必備技能,但對現在的左吳來說卻是一個無比沉重的負擔。

可能是之前自由自在,不統屬於任何事物,不會被任何存在定義的輕鬆生活過得太久了吧。

如果可以。

左吳多希望能在當著這個“皇帝”,找回帝聯後,對境內的所有臣民宣告,自己不需要任何人的效忠。

你們要做的就是在我的麾下好好生活,去尋找屬於各自的美好結局,這便夠了……